這便是不得不低頭的境地了罷,她淒然跌坐在囚車內,怔怔地看著庾立已脫了形的模樣,兩行眼淚順勢而下。
天色微亮,穆清已能清晰地看見她對麵庾立的臉。他揣過方才的那一陣痛,靠在木籠上微微地喘息,努力想睜開眼,怎奈眼皮淤腫,隻勉強睜開一道縫來。“七娘,七娘,莫哭。”他氣息微弱地喘了一會兒,壓著嗓子道:“倘或有機會,你便趕緊躲命去,莫再拖帶著我,你想想四郎,想想克明……”
“阿兄莫說這話。”她止住哭泣,抬手就著衣袖抹了抹淚,借著天光向四周掃看,“你瞧,薛軍已潰散,正各自奔逃,那便是說秦王已兵臨城下,隻待天亮破城了,薛軍渙散,這城一攻即破。”
囚車左右晃動了兩下,在城樓下停駐了下來,先前擎著火把的那人滅掉火把,召過另兩人,向囚車內一指,低聲吩咐了一句,轉身便向前頭的另一車走去。穆清抬起眼,目光隨著他到了那駕馬車邊,桐木馬車,她認得那車,昨晚正是這駕車將她帶至這裏。
卻見馬車上的簾幔掀動,從車上跳下一人來,神色複雜地向囚車投來一瞥,極快地又轉過頭去,從車上攙扶下一名華服女子。穆清眯起眼,恨意陡然而起,正是桃娘與顧二娘二人。
兩名兵丁打開囚車門,探手便抓著庾立的肩膀,將他拖出木籠,穆清直撲上前,嘶聲大喊,“阿兄,阿兄。”兵丁反手推上木籠門,使得她一頭觸在了木籠門上,額角很快沁出一道血色。
兵丁半拖半架著庾立,將他帶至一根十字木柱前,捆綁紮實,他便形如死灰地垂頭任由人擺弄。顧二娘向囚車內瞟了一眼,提起裙裾緩緩向那木柱走去,木柱下另立著一名戎裝武夫,朝她伸出手去。因幾年前曾在金城郡有過一麵之緣,故穆清認得那武夫便是薛仁杲。
顧二娘依著他低語一番,隻見他點了點頭,麵色一凜,驀地抽出腰間的長刀,揚起洪鍾般的嗓音,“緊閉城門!倘再有私逃者,形同此人!”言罷長刀應聲而落,直直地砍落到庾立的腳踝骨上,削下一大塊小腿上的血肉,庾立忽受此劇痛,嘶喊出聲,那聲音中似乎帶著血氣,驚得城樓上下散逃的兵丁皆頓足屏氣而望,一時倒全受了震懾,無人敢哄亂。
穆清幾乎同時喊叫起來,雙手緊抓著木籠杆子,渾身發顫。顧二娘徑自走到囚車邊,眼中閃著一絲詭異的興奮,伸出一根手指頭壓在唇上,“莫喊。你這樣大聲,擾斷了他的叫聲,大朗不喜,必要再補幾刀方肯罷手。”
她話音一落,果然那邊薛仁杲揚手又下了一刀,削割在了他另一側小腿上,庾立的嘶喊聲較之先前已短了不少。
穆清捂著口,語不成調地向顧二娘哀哀泣道:“求你住手罷,念在自小的情分上,放過他……”
“這可便是你胡想了,咱們自小可有情分在?”她咯咯一笑,麵上卻露了暴戾可怖的形容,“他不過是沒了族的遺腹子,你不過是本家旁庶所出,情分二字,也是你們能隨意攀附的麼?”
“我知你心內於我有怨,這些年你過得不易。”穆清從木籠中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袖,“這,這皆應我而起,你若怨,便直衝我來,莫要……”
顧二娘笑得愈發肆意,直笑得前仰後附,眼角迸出些淚來,她伸手拭了拭眼角,猶笑意未定,“七娘何時這般逗趣,你瞧,你都將我逗樂出淚來了,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要同你這低賤之輩結怨,我卻不知究竟所為何,你講予我知可好?”
那邊薛仁杲的長刀已起落揮舞了數次,卻已聽不見庾立的聲響。顧二娘回頭探望了一眼,竟有些發怔,待她再回過臉時,麵頰上濕痕一片,淺笑仍掛在唇邊,“這便要輪到七娘了,我求大郎留他一口氣在,也好使他再目送你一回。”
說著便要拂開穆清抓著她衣袖的手,腳已向木柱子那邊挪動了一步。穆清收止住淚水,狠狠地眯了眯眼,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氣力,悉數傾注於拽著她的那隻手上,一把又將她拖拽回囚車邊,拉至近前,“你隻管將我戧殺與此,莫要留我半分活路,但凡我還存著一口氣在,今日你加諸於他身幾刀,他日我必定照著你的法子十倍奉還。”
她語中挾裹著透骨的寒氣,一旁的桃娘不禁在心底打了個寒戰,便是連顧二娘,也短了幾分氣力掙脫,慌手慌腳地甩著胳膊,卻被穆清死死拽住,掙脫不得,直至桃娘自寒意中回過神來,慌忙上前幫著掰開她拽得泛白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