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法子?”穆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手不由自主地猛抓住了賀遂兆的衣袖,屏息等著他往下說。
賀遂兆凝視著她眼中躍動的光彩,流瀉出不盡的希冀,這雙眼這張麵容,不論過去多少年,都是他無法抗拒的,假若自此他再不得見,恐怕這世上的所有的色彩便要一瞬消逝了。他在心底柔柔地笑了一笑,咬下牙,將他的籌劃同她細細說了一遍。
……
“如何?旁的準備俱已齊備,惟杜兄那邊,卻要你去使一使力。”末了賀遂兆搓了搓手掌,勢在必行地探問。
穆清麵色早在他說至一半時便沉了下來,怨不得杜如晦不應允,這事確是不能應,她急忙連連搖頭:“這可使不得,萬使不得的。”說著她霍地從石階上立起,一麵步履錯亂地下石階,一麵顫抖著聲音道:“若要這般,你教克明日後如何自處?教我……教我……如何……不,克明不應,我亦不會應允。”
“七娘!”賀遂兆抬高了嗓音,快步追了上去,此刻也顧不上舉止有否守禮,緊緊拽住她的上臂,“你且冷靜下,莫要意氣用事!你自去想想,依著我這法子,可是勝算最大?再者,你不替自己不替杜兄謀,總該顧及四郎罷,如若真有個好歹,你真就忍心他獨立於世?”
穆清凝眉瞪著他,提及四郎,她忽然想起方才路過四郎與乳母所居的屋子時,那屋內黑甜無慮的安睡,心裏頭不禁微微動了兩下,一時又湧出各色各樣的念頭,莫衷一是,隻一味閉目搖頭。
賀遂兆放開緊箍著她臂膀的手,哀聲道:“七娘,我求你……好好想一想,杜兄不能辦到,我卻未必不能。”
穆清的臂上突然沒了束縛,她緊著甩開他的手,疾步朝內院小跑去,並不留下隻字片語。
……
秋日清晨的涼風透過窗欞直吹進屋,穆清猛地一個激靈自床榻上坐起,掀開身上的薄衾,呆呆地在榻上坐了半刻,努力地回憶昨晚的夢境。
燈火通明的宅院,前來宣旨的賀遂兆,齊整威武的羽林軍,遭褫奪了官職,逐出長安的杜如晦麵色蒼白,更教人驚懼的是出城的路上,太子麾下的毗沙門死士已將長刀磨得雪亮……她顫抖著手指將垂到眼前的散發掖至耳後,心口仍是一陣陣地發悸,怎就作了這樣不吉利的夢。
就在她俯首的瞬間,猝然瞧見自己身上的衫子和襦裙,唬得她一下從床榻上躍起站下了地,再拎起半懸掛在一側臂彎的帔帛一瞧,登時她又頹然地跌坐回床榻上。
這哪裏是夢境,一切都是昨晚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便是連身上的衣裙都還是昨晚未換下的。她一手捂著狂跳不止的心口,轉身四顧,慢慢憶起昨晚與賀遂兆一番話後,自己便失魂落魄地回到內院的屋子,杜如晦一夜未進屋,大約著實惱了她。她獨自一人和衣在床榻上躺著,腦中不斷回旋著賀遂兆的話,眼睜睜地瞧著窗欞外露出了一抹灰白,不知不覺便睡迷了過去。
“七娘,醒了麼?”阿柳自外頭進來,將手中的銅盆擺放在盆架上,撩開隨風拂動的軟羅帷幔,露出一張憔悴慘淡的臉。“天蒙亮時阿郎喚我來守著,他進屋瞧過,隻說你還睡著,不教我吵醒你,又往書房去了。”
穆清怔怔地坐著,好似沒有聽見阿柳說的話,隻覺心口悶悶的被甚麼東西堵著,吐不出咽不下,將她的心口收得越來越緊。
阿柳見她目珠黯渾,麵如死灰,心中一慌,快步走到她身邊,伸手推搖了她兩下,“七娘,七娘。你可莫要唬我,這節骨眼上,你若再有個好歹,可真真是要命的事。”
穆清遲緩地抬起頭,仰麵茫然地注視著她,喃喃道:“阿柳,我該如何是好?你說,我究竟該如何是好……”言畢,她竟如個孩童似的,扯著阿柳的衣袖放聲痛哭起來,一麵從嗓子眼裏斷斷續續地擠出不成句的幾個字來。
阿柳初時被她一驚,半晌方回了魂,撫著她淩亂的發絲軟語安慰,依稀聽得她道:“……隻怕他此生都要怨怪於我……”又過了片時,她似乎已哭盡了氣力,發不出甚麼聲響來,隻有眼淚在麵頰上不斷地往下淌。末了,她自語一般地低喃了一句,“罷了,隻要他後半生能平安順遂,怨也罷,恨也罷,我受著便是了。”
阿柳正聽得莫名不已,卻見她紮掙著自床榻上站起身,撩起帔帛一角,自拭了眼淚,再開口時,聲音中已不見了哭腔,“阿柳,我自會梳洗,這邊不必你照應。你且記著兩樁事,頭一樁,出去找個穩紮的小廝,請趙醫士過府一敘,若有人阻攔,隻說是我急火攻心,身子受不住,請他速來,切記要緊。再一樁,你與杜齊二人,將府內仆婢盡數聚攏,有願意出去的,發還身契,予些錢銀,放了良。不願走的,再另作安置。”她音調無比沉穩,方才那一場慟哭好似從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