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李代桃僵(二十五)(1 / 3)

待她再次出現在石階前時,賀遂兆果然還在原處坐著,她揚了揚手中的酒囊,笑道:“我這酒可比不上這先前這囊袋裏裝的,卻也是克明藏了許久未舍得開封的,想來過了今晚便都糟蹋了,不若我代克明與將軍痛飲一場。”

賀遂兆低低地笑了幾聲,擰開囊袋的塞子,痛飲了幾口,旋即又遞給剛在石階上坐穩的穆清。穆清並不接酒囊,卻向他攤開手,手中一片油紙鬆垮垮地包裹著一塊糕點。賀遂兆取過油紙,剝開來瞧,隻一眼,便怔怔地失了神。隻見一枚已有些發硬的粔籹赫然躺在油紙上。

“將軍總問我若是先於克明遇著我,今日可會有甚麼不同。”穆清瞟了一眼他掌中的粔籹,徐徐而道:“其實,我與將軍相遇得並不晚,也未錯了時候,隻是原該……”

“七娘。”賀遂兆驀然開口打斷她,“莫再說了,我都明白,原是注定了的。”聲音暗啞,仿佛用盡了氣力來說這一句話。

穆清心中不忍,有意想要岔開話題,便指了指他掌心裏的那枚粔籹道:“這粔籹的滋味遠不如當年我贈你的,卻是前些日子我親手做得的,倘若不嫌棄,還請將軍嚐一嚐,可還入得了口?”

“原來你還記得這個。”賀遂兆抬了抬手中的粔籹,隨手又包裹了起來,眼睛慢慢笑彎起來,浮誇的笑意一點點重回他眼中,“眼下倒不覺腹饑,帶著明日出城路上用以充饑。”

兩人同笑了一陣,又飲過幾口酒,穆清腦袋漸覺沉重,坐著欠身道:“要教將軍掃興了,七娘酒力見底了,不敢再飲,以免誤了明日的事。”

賀遂兆點點頭,放下酒囊,暗色中仔細辨了辨她的麵色,忽又認真起來,“七娘,此時我同你說的話,你可還能記住?”

穆清輕笑一聲,“頭腦昏沉,卻並未迷糊。”

“那便好。”賀遂兆放心地舒了口氣,好似歎息,又好似如釋重負。“你且記住,我麾下有一千死士,這是秦王,杜兄與你皆知的,除開咱們這幾人,再無旁人知曉。然我另有百人,精練強悍遠超那千人,隻聽候我一人差遣,忠心耿耿,秦王卻並不知曉,惟杜兄知情。我已傳過令,倘或明日午後我尚不能歸,自此他們便惟你號令是從。”

穆清登時有如被當頭潑了盆涼水,酒意清醒了大半。“你,你與我說你有法子脫身,勝算要大過克明親身出城。”

“確是比他更有勝算,他若親身出城,絕無生還可能。”賀遂兆嘿嘿一笑,竟還頗有些得意,“畢竟這事誰也無法作準,如能安然歸來,自然是好,倘或有個好歹,教我悉心調教出的那百人落入旁人之手,或就此湮滅,豈不可惜。也便是你與杜兄,我方信得過。待我回至長安,諸事安妥下,自是要向你討回他們的。”

穆清懷疑地盯了他許久,眉頭蹙起又鬆緩,鬆緩了又蹙起。

“賀遂兆向來不加掩飾,我幾時欺瞞過你?”他滿不在乎地說道。穆清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見那習以為常的輕佻笑容出現在他臉上,方才不確信地點了點頭,“你萬要多加小心,我欠了你那麼多回,再欠,此生可就償還不清了。”

“此生便罷了,盡數積攢至下一世,連本帶利一並還了我罷。”他笑嘻嘻地斜過臉來看她。

穆清揮手隔開他的視線,“又不打正緊。”她抬頭望望已至中天的月亮,手中的酒囊隻剩了最後一口,她遞到賀遂兆跟前,“明日還有緊要事,莫坐太晚,秋來夜涼,再教酒氣侵了可不好。”

說罷她晃著身子自石階上立起,端端正正地向賀遂兆斂衽行了個禮,轉身便下了石階往二門內去。賀遂兆不高不低的聲音在她背後追了過來,“在下有生以來最為快意之時,當屬今夜。”

……

五更鼓聲悠遠低沉地從天邊滾過來,隨著第一波鼓聲傳入永興坊深處這座軍兵把守的宅子,穆清猛的一個激靈,騰地自床榻上坐起。窗外仍是一片化不開的濃黑,她摸著黑快速換上衣裙,又摸索著點上妝案前的燈,草草梳起一個單螺髻。

門上響起兩聲謹慎的輕叩,阿達與另一個高挺的身影映在窗紗上,“娘子,車駕已備妥了。”

穆清打開屋門,阿達身邊一襲玄色鬥篷從頭至腳嚴嚴地裹著一個人,身量上瞧與杜如晦相仿,體格卻更寬實一些,罩著大鬥篷,若非如她這般說熟悉,卻也瞧不出甚麼差別來。

她捧出一隻小囊袋,低聲問道:“克明少有隨身飾物,每日囊袋中所帶的不過是名章、出入府衙以明身份的玉玦、小刃等零碎。將軍看這可還行?”

深沒於鬥篷下的賀遂兆伸手接過小囊袋,藏入懷中,“足矣。我這便去了,你莫要急著出城,不論什麼動靜,定要在崇化坊內守至正午再走,介時你們自延平門出城,延平門的城門盤查最為鬆散,出城後向西走十裏,教人覺著你是要往金城去。瞧準了無人盯梢,再折返往南。可記牢了?”

阿達連連點頭,躬身長揖,“記下了,斷不會有差錯。阿達粗鄙,不知該要如何答謝將軍……”

賀遂兆爽直地笑了一聲,“閑話不敘了,再羅唕怕是要天亮了,倘教人認出端倪,卻再幫不了你家阿郎。”

阿達不敢再多言,與穆清二人一同將他送上備好的青帳馬車。穆清上前親手去解散綁縛著簾幔的細帶,賀遂兆撩開兜帽,深深瞧著她,瞧得她心頭忽然湧起一陣恐慌,手上不禁加快了些,即便這一行果真會要了他的性命,此刻她也不會再阻止,她不敢去想若這車上的人是杜如晦,她要如何承受。眼下她隻能自私地讓賀遂兆去替代他。

念及此,她的手指不覺細微微地顫抖起來,那纏繞的細帶一時竟解不開,心裏不住地默念,對不住,對不住。賀遂兆伸出手,一言不發地替她將那纏繞的細帶解開。

簾幔落下的瞬間,她還是低低地道了一聲“多謝”。

“昨晚那枚粔籹,便當做答謝罷。”話音落下,車已緩緩動起來,轉過頭往後院的角門出去。馬車乍一出門,黑暗中圍守著羽林郎們便集起了隊,分兩列圍著這駕馬車沒入沉沉暗色中,待將這駕馬車送至延平門,瞧著馬車出城,他們這三日來的差才算完了。

穆清在角門邊側耳細聽了一陣,直至齊整的馬蹄聲漸遠去,消失在坊門之下。她這才提起裙裾,快步返回內院。

內院中另有兩駕馬車候著,阿柳帶著拂耽延與兩名留下跟隨的仆婢,已在車上坐著。英華抱著四郎從屋內走出,也不知何時來的,後頭跟著杜構杜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