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李代桃僵(二十五)(2 / 3)

四郎睡意朦朧中,見著穆清張開手直喚“阿母”。穆清的強壓下已漫溢至眼眶的淚水,向他伸出臂去。

“阿姊……”英華的嗓音打著顫,“我原不想帶四郎過來,可我怕他醒來後不見了阿母,心裏更是難受,故此叫醒了他,好來與你辭行……”話至一半,卻教淚意吞沒了後半句。

穆清心下了然,她是怕日後四郎大了,憶起事來責怪阿爹阿母不告而別,有意讓她與四郎好好說上一說。她深吸了兩口氣,將四郎放到地下,蹲下身子,扶著他的小肩膀,“四郎,阿爹阿母要走了,往後姨母會陪著你。咱們四郎是個好兒郎,定會聽姨母的話,乖乖的不哭不鬧,是不是?”

四郎猶豫了半響,不太情願地點點頭,“可,可要是四郎想念阿爹阿母了,眼淚就會自己跑出來。”

穆清摸了摸他軟軟的小臉,“阿母想四郎的時候,眼淚也會自己跑出來,可是這卻要如何呢?流再多的眼淚也是無用。阿母教四郎個法子可好?”

四郎睜大眼睛看著穆清,拚命點頭。

“四郎想阿母的時候,便去認真背一背書,阿母與四郎的心是相通的呢,聽見四郎背書,知道咱們的四郎長了本事,心裏也會高興。”

“真的嗎?”四郎鼓起麵頰驚奇地問道:“阿爹也能聽見麼?”

“能,自然是能的。”穆清微微笑著,心口卻不斷翻騰著。

四郎低頭極認真地想了片刻,揚起小臉,摸著穆清發涼的麵頰道:“那四郎以後就多念書背書,阿爹阿母想念四郎的時候,就能聽見四郎在背書。待四郎念完了所有的書,長了本事,就來尋阿爹阿母。”

穆清除了點頭,再不能言語,英華在四郎身後捂著嘴亦不敢出聲,生怕自己一哭,駭著了孩子。阿柳在車中坐著,早已哭成了淚人。

“娘子,時候不早了。”阿達忍不住僵硬著嗓子開口催促。

穆清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蹬上了頭裏一駕空馬車,一上車便使勁捂住了耳朵,不敢令四郎清脆的喚聲入耳。直至馬車駛出宅子,駛出永興坊,她才虛脫地放下雙手,貼著麵頰的兩側衣袖早已凉濕一片。

直到過了崇化坊的坊門,她才反複拭了幾下麵頰和雙眼,努力把穩住情緒,怎奈眼淚流得太多,眼蓋刺痛且紅腫。轉眼崇化坊安置杜如晦的那宅子已到跟前,她也顧不了雙眼如何紅腫,急匆匆地下車,閃身便進了宅子。

趙蒼正立在院子中間等著,見她進來,忙大步跨上前,“杜長史安好,昨夜我瞧著他險些醒轉過來,便擅作主張加了一回藥,眼下又睡沉了。七娘的眼睛,這是……”

穆清下意識地按了按自己的雙眼,“無礙。”

“怎不見英華和孩子們?”兩駕馬車上的人均已進了宅子,趙蒼越過穆清,向她身後張望。

穆清離傷未過,乍聽他這麼一問,突然噎住了將要出口的話,阿柳與阿達亦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回他。整個小院陷入了一陣怪異的沉默。

“英華她……她會帶著孩子們入禁苑。”穆清萬分為難地躊躇了一番,揀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說,“孩子們,不隨我們一齊走,他們,他們留在長安,將被接入秦王的弘義宮。”

趙蒼驚異地張了張口,“這是……秦王的意思?英華可是要送他們入宮後才走麼?”

穆清暗自咬了咬牙,橫下心道:“英華不走了。她帶著孩子們入宮,便留在弘義宮中。”

趙蒼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迷惑地看著穆清,“這是何意?”

“意思是,英華被秦王納入後庭,將成為弘義宮中的一名姬妾,教旨昨日已下了。”穆清一閉眼,索性講話說到了底。

趙蒼睜圓了眼睛,雙手緊握成拳,怒火已在周身浮動,模樣竟是有些駭人,一聲悶雷似的低吼從嗓子眼裏陡然而出,“可是秦王逼迫於她?”

阿柳心內一慌,支起胳膊肘推了阿達一把。阿達驀然回神,疾步走到穆清身側,腳下踩穩了地,隨時準備要將穆清與趙蒼格擋開來。

“不曾有逼迫。”穆清晃了晃頭,幾乎是歎息著道:“英華與他自幼一處熬練習學,若要逼迫,他又何必等到今日?此事確是對不住……”

話尚未盡,趙蒼乍然回頭,一聲不吭地大步走出宅子,步履錯頓,身形僵直,再不回頭。

滿院子的人皆愣在了原地,這幾日的異變已教他們懵了頭腦。還是穆清頭一個回過神來,驀地轉身向屋子裏跑去,跑得過急,險些教門檻絆倒,直至看見杜如晦平靜安然地躺在裏間的榻上,她才撫著咚咚亂跳的心,在他身畔坐下。

隨後的三個時辰內,穆清一動不動地端坐在杜如晦身畔,仿若泥塑,陽光透過直條窗欞擠進屋子,纖細飛揚的粉塵在光照下翩然舞動,她直直地盯著他麵上的每一根線條,暗自思忖,或許待他睜開眼後,便再不想見到她。

時至正午,日影直曬時,她又似猛遭金鑼鐃鈸擊醒,跑到屋外催促阿達快些備車。眾人哪敢有絲毫懈怠,兩駕馬車早在院中待命,一聽她喚,阿達與杜齊二話沒有,幹脆利落地將自家阿郎從屋內榻上挪至車中。

眾人皆知已是緊要關頭,都垂頭忙著各自手中的事,連不滿八歲的拂耽延也繃著臉,一言不發地幫著他阿母往車上裝載物什。不過半刻,阿達杜齊二人已分別在兩駕馬車的車轅上坐穩,揚鞭催馬,緩緩地駛離崇化坊的這座小宅院。

正值大市,西市人流如織,駝馬往來。與東市盡然有序的熱絡不同,西市一向少有達官顯貴,皇族貴胄出沒,街麵上的商客旅人沒有拘束,高聲商討價格,嬉笑怒罵,鼓樂琵琶相聞,自有一番恣意歡躍。

穆清無心留意這些,隻將車上的簾幔帷幕遮得嚴嚴實實,暗禱快些過了城門關隘。一路輕微的顛簸之下,杜如晦忽然皺起眉頭微弱地悶哼了一聲,將穆清唬了一跳。正要撩起簾幔瞧瞧離延平門還有多遠,車卻慢慢停了下來。

“……稟這位差公,車上原是我家阿郎與娘子,再就是幾個隨侍的家仆,都是規規矩矩的人家。”阿達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隔了一會兒,又聽他道:“我家阿郎身子弱,染了些病,看著像是風寒,卻總也不好,這正是要出城尋訪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