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挑起雙眉,打斷她的話反詰道:“那馬,後腿分明是有玄機,無人能識麼?”
“顧夫人出身吳郡顧氏,最是講究禮數的門楣,怎的未教授夫人一應禮數麼?”不待長孫氏開口,她身邊一名有頭臉的仆婦先是端起了架子,一板一眼地質問道。
英華瞥了她一眼,若是在三年前初入弘義宮時,她必當要還敬一句“我門中婢子最是有禮,可要待我閑來指點一二”,但在此時,她自懶得同一個仆婢說嘴,尖利地橫過一眼去,堵塞了她的嘴,便也就罷了。
兩人從說不到一處去,一同行了一段,也就分道揚鑣。臨走之前,長孫氏到底放心不下,暗忖還是將她安置在自己身邊,時刻束約著才好。再來依著秦王的性子,這二人若在一處,指不定還要鬧出甚麼來,畢竟不妥,故此縱然萬般不願,仍與她約定了次日一同往林子去觀獵鹿。
英華無奈,隻得應下,怏怏地攜了四郎回營帳中悶坐。至晚膳時分,有婢子領了四郎去用飯,她獨在帳外的一塊大石上坐著,望見遠處燃起了數十堆篝火,忽想起昔年與李世民一同征戰在外的情形,心中一時激蕩,一時感慨,一時哀傷,不覺往帳中取出了昔年兩人共把玩過的短笛,信口吹奏了起來。
一曲未終,笛聲戛然而止,英華驀地放下短笛,厲聲低喝道:“誰在那兒?”漸重的暮色中她看不清來人是誰,但卻能清晰地聽見來人慌張急促的呼吸聲,聽著腳步,該是名女子。
“夫人,不好了。”來的正是英華隨身的侍婢,她來不及喘勻氣,略帶著些哭腔道:“殿下教聖上拘在了帳內,跟前伺候的內監說聖上動了怒,不準殿下出帳,仿佛,仿佛是同今日馴馬的事相關。”
英華自大石上倏地站起來,聖上拘責秦王並非頭一回,近兩年來時有發生,這婢子慌怕成這樣,隻怕這一回與往常的不同。果然,侍婢捂著心口喘上一口氣,又稟道:“禦前的夏內監說,今日午後聖上歇過覺,太子隨侍,說起馴馬的事來。太子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忽就說了殿下墜馬之後說的話,隻說殿下摔糊塗了,竟道:‘天命所授,將臨世而治,又豈會白白摔死了。’聖上當即盛怒拂了案幾,命人拿了殿下去大帳問話。”
不對!英華捏緊了拳頭,彼時她亦在場,聽得分明,根本不是這句,這句無疑是太子杜撰了來禍害秦王的。“現下如何?”她迫急地問道,她原是在場的,秦王說了些甚麼,未說甚麼,除卻太子,她再清楚不過,便該去聖駕前替他分辨分辨。
“奴婢來時聽聞殿下分解了幾句,聖上責他巧言令色,陽奉陰違,並不信的。現下已除了親王的冠帶,羈押在……”
侍婢的話未完,又有人氣咻咻地跑上來,這次喘氣聲粗重乏力,應是名上了年紀的男子,英華轉了轉頭望去,卻是吳內監。她揚手朝那侍婢揮了揮,“你且去罷,莫慌張,再去大帳那處探聽探聽,仔細著些。”
侍婢屈膝一禮,匆匆離開。卻說那吳內監,好容易走到英華跟前,扶了腰喘得駭人,卻仍堅持要行完禮。英華猜度著他大約是要待那婢子走遠了,方好回話,故也不攔他,隻隨他去作禮。
果然,隔了片時,他從窄袖攏中拈出一頁疊得窄小的紙,四下望過,“東都來的消息,還請夫人速速回殿下,好教殿下知曉,早作準備。突厥異動,頡利可汗揮突厥舉國大軍南下,直奔渭水,估摸著也就這一兩日便能接著傳報。”
英華心頭大驚,接過紙,快步走進營帳,燈下展開來看,卻見紙上隻寥寥數句:頡利、突利同犯,二可汗互猜不深信,宜親率百人深入麵談,突利重利輕義,許以貿易利好,使之心動。另使頡利獲悉突利之異心,離間二可汗,可使突厥不戰而退。經此可重獲兵權,亦可獲朝臣歸心,務要把握,切記切記。
英華認得杜如晦的字跡,默念數遍,好似從前每一次征戰,姊夫在秦王身邊出謀劃策,她便深信必定能克敵大獲全勝。此刻他人雖不在,計策已到,英華慌跳的心倒漸平複下來。送走吳內監,順了順半晌思緒,仍是不知該如何告知拘束中的李世民,直在營帳中團團急轉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