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天亮,英華便再忍耐不住,召來那報信的侍婢來問過李世民羈押的營帳位置,也不顧忌苦守了近三年的規矩禮法,趁著天色尚暗,悄悄尋摸過去。
好容易守到天色微明,正是戍衛將要換班的時辰,她原想在戍衛換班時尋個空隙,能同他說上幾句話。卻未料不等戍衛們換班,便急匆匆地奔來兩名內監,有一人手中捧著一方朱紅的木奉盤。英華借著蒙蒙亮的天光探頭一望,奉盤上端端正正地放著的,正是李世民昨日佩戴的,昭示著親王尊貴的青白玉饕餮紋發冠,另有一堆瞧著似是一條躞蹀玉帶。
“老奴奉聖人口諭,特來侍奉秦王殿下更衣重束冠帶,還望校尉行個方便,好教奴婢們完了差事,盡快回去覆命,大帳那頭可是等不起……”一名年紀稍長的老內監一板一眼的聲調飄過來。
守衛的校尉也不囉唕,側開身子,揮手示意讓路。英華又向外探了探身子,眼見著天將要大亮,仍是不得見秦王的麵,心下不免急躁。
不出半刻,尚著著素麵單袍的李世民火急火燎地自營帳內衝出,兩名內監低頭小步跑著跟在他後頭,青白玉發冠倒是在他發髻上端端地束著,躞蹀玉帶卻仍在內監托舉著的朱紅木盤中。
英華直愣愣地望著李世民往大帳方向大步走去,這情形完全是她意料之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此處畢竟不同於弘義宮,她到底沒敢硬闖上前攔他的去路,眼睜睜地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重重錯落的營帳後頭,隻得原地跺跺腳,自回營帳去了。
回至營帳,便有侍婢來稟她,今日原說定的親王郡王們的獵鹿賽已然撤了,不僅獵鹿賽撤了,各處營帳皆已領了傳話,即刻就要動身回京,不得有片時的延誤。英華登時恍然,突厥人果然打了過來,此刻呈報該是已日夜兼程地送到了這秋狩場中。
當下沒有二話,各處一陣忙亂,大車轔轔,人仰馬嘶,另有內監忙不迭地往朱雀大街淨路開道,時至正午,諸位皇親貴戚們,終是各就其位,各安其宮了。
英華心內多少有些憾然,自入這弘義宮之後,整日裏耳聞鶯鶯燕燕,滿目花草扶疏,衣香雲鬢的,教她喪氣得緊,好容易出去一趟,也未能與舊日同袍一敘,更不曾將那金戈鐵馬的景致看個夠,便又回到了這座精巧奢華的大籠中。
但眼下她懷中還揣著杜如晦的短箋,便將那遺憾之心分了大半出來,惦記著如何能趕緊傳信予秦王,不至於耽誤了大事,偏這一等便是五六日都不見秦王回至弘義宮,她隨身的侍婢****去宮門口聽著消息,往返折跑,幾乎要跑細了一圈腿,也不見秦王人影。隻把英華急得恨不能去闖宮。
九月初九前夜,英華焦躁至無以複加時,跑得滿頭汗水的侍婢衝進她院子的正屋,來不及行禮問安,指著外頭的來路道:“殿下……殿下回來了,正往……咱們這院來。”
如此,英華方才如釋重負。
次日便要出征迎戰突厥人,英華忙交付了短箋予李世民,待他細細閱看過,她在一旁期期艾艾了好半晌。李世民隻當她是不舍自己出征,探臂攬過她笑著撫慰,“這也不是頭一遭出戰,這些年來不敢說出戰過百,也絕不少於五六十,這原已是家常,為何又要擔心?”
英華心中暗道,我再披戎袍,與你做先鋒可好?這話在唇齒間轉了又轉,終是教她按壓了下去。說出口又如何,初入弘義宮時,正逢征剿劉黑闥,李世民幾番出征,初時英華纏磨著他要與他一同去,他總笑著說她已為人婦,軍中多有不便,不允她去。她搬出平陽公主來駁他,他卻反詰,可否放心留四郎獨自在宮中,這便令她啞口無言。時日一久,她再不提這話,隻每每在心中暗自紮掙一番,待戰事一完,失落過後,寡淡無趣的日子又一****地照常過著。
她咬了咬嘴唇,努力忘記方才心裏嘀咕的話,與他的眾姬妾一樣,綻開一個嬌柔的笑容,回身勾著他的脖頸。英華隻一味扯著笑,並不說話,心內再明白不過,自成了他的姬妾,縱是萬千寵愛,也再不能像從前戰場上那般心神相映,剖心相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