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泥塑鐵鑄的守將忽然動了腦袋,向下抱拳淡然道:“末將不知常何要甚麼。”
聲量不大,城樓下的李建成卻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不解這莫名其妙的一語,怔怔地坐於馬上,接不上下一句。
“殿下這話可是問岔了,他怎知常何想要甚麼,殿下倘或在黃泉路上遇著常何,倒不若親自問一問他。”城樓上驀然響起了一個淳厚平和的聲音。猶如一支利箭直奔著李建成的腦袋而來,李建成隻覺頭頂一片涼意,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抬頭望去,整顆心似被澆下一盆冰水,寒涼至極。
但見四年前已焚成一團焦黑的杜如晦正好端端地立在城門樓上,神色從容地向身邊的“常何”道:“還不見過太子殿下?”
那分明是自己親手安置在玄武門的守將,此刻向他拱手抱拳,執著軍禮,“洛陽城東戍守武侯劉大見過太子殿下。”
另一邊李元吉怒如虎嘯,高舉起隨身的馬槊揮向城門樓,“你們這是要謀反麼!”
李建成的臉上浮起幾絲苦笑,此刻他已恍然徹悟,隻怕真正的常何在他尋他密謀前便已遭滅口,一直以來他苦心安排在最緊要位置的,竟是敵手的心腹。而那原早該奔赴黃泉的人,居然還好生活著,在他眼皮子底下細細密密地織就了一張疏而不漏的大網,眼下他正在這張網下罩著。虧得他這些年來自認為終是棋高一著,摧毀了秦王身邊最是堅實的一堵牆,到頭來還是被他擺算了一道。
他麵上的苦笑陡然一變,鼻孔有力地一張一翕,騰起一股陰狠的殺意,丟開城樓上的那二人,徑直向身邊精選出的那些毗沙門死士道:“護我衝入內苑,日後諸位皆拜上將!誅得城樓上那二人者,授正三品千牛衛大將軍!”
毗沙門死士們皆高呼起來,激越難擋,恨不能立時衝陣殺敵。
玄武門門洞下的陰影裏,不知何時走出一小隊玄色人馬,不過二三十人,被簇擁在中間的正是玄袍玄甲的李世民,他帶著馬,篤步從陰影裏走到陽光下,發髻上的青白玉饕餮發冠閃著冷絲絲的寒光,“聖上尚在位,長兄已然要立將行封了麼?”
李建成將那二十三名玄甲軍並城樓上圍立的守兵掃看一圈,上頭那些已張弓搭箭,一支支冷光閃閃的箭鏃正齊刷刷地瞄對著城樓下,前麵不過五十來步,便是內苑,衝入內苑麵見了聖上,便得生機。
他咬緊了後牙,眉眼鼻翼幾乎要擰聚在一處,反手自刀鞘內抽出長刀,指向李世民,冷聲道:“取他首級者,授一品驃騎大將軍!”
那些毗沙門死士如**已極的餓狼聞著了血腥氣,再顧不得旁的,嗷叫著縱身四散撲殺開,氣勢之壯,一時難擋。
玄武門外的那一半人馬初時尚不明就裏,裏頭廝殺聲驟然爆發還當是太子與齊王正誅滅秦王的部眾,直至城樓上流矢如雨而下,方有人明白過來,雖不知裏頭發生了甚麼,也知情形必定不好。正要奮力登樓奪門,旁側小林中的百餘埋伏提刀大喊著衝將出來,照著馬腿便是一通猛砍。
毗沙門的死士都不是凡俗武人,自是經了一番苦練熬磨的,賀遂兆留予穆清的那百人亦非尋常,玄武門外的廝鬥自是慘烈艱辛異常,血水四濺,呼號漫天。
杜如晦站在城門樓上,遙遙望見北麵有黃塵浮動,秦字大旗衝破黃塵而出,心知是房玄齡、程知節等人領了援兵趕來,再望東麵另有一支人馬繞過玄武門,直奔皇城內院,尉遲恭領著一支羽林軍往禦前鎮守,好鉗製住宮中未歸順的那些侍衛。
這張網他織了何止四年,如今正是以這高大巍峨的玄武門為支點,鋪展開的時候,他自感從未如此冷靜沉穩過,仿佛自玄武門豎立起的那一日始,便該在此候等著這場血腥搏殺。
穆清在英華的居所坐著,心中默算著此刻玄武門是怎樣的情形,一早由宮人接入宮時,正逢長孫氏在宮外向將士們分發玄甲,親手斟酒壯行。進了屋子,英華頭一句便問,外頭的將士可是要出發了。不待穆清答話,她又焉焉地歎息:若不是才生了鳳翎未出月,此番她必定是要同去的。
兩人坐著說了一會子話,皆是心不在焉,滿心惦記著那頭一件緊要的大事,連聖上賜了鳳翎汝南郡主的銜爵,也未引逗起她二人的興致。起頭還有內監每隔一刻便進來稟告玄武門那邊的事態,一個半時辰後,消息忽斷了,因長孫氏嚴令各院的姬妾安生地呆在各自院中,無故不得出來走動,穆清與英華也隻得在屋中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