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長公主說話快直,性子也是極快的。三月三才同穆清提了要重開淨慈尼寺,供奉太穆皇後一事,不過一月間,萬事俱備,隻欠抄經了。
入寺前穆清借著高密長公主的邀,進宮麵見了一次長孫氏,明麵上是為了領她的教誨,受托虔心抄經等事,實則是想借機望探望探鳳翎。豈料未能得見,她也隻得悻悻然出宮去。因見去歲植遍後宮的蘆葦長勢極好,心中不由暗動。
及到高密長公主選定的吉日之前一日,穆清命府中六名禦賜宮人換了素淨衣裙,摘去金玉發飾,每人隻用銀簪銀發釘等素樸頭麵,告誡了禮佛規矩,令她們好生跟著一同去抄幾日經。
這幾人初聽聞穆清應高密長公主之邀,要往宣平坊的尼寺中住上十日,原以為她不在府中,正能得機親近杜如晦,皆暗自歡喜。乍一聽穆清竟要她們同往,除開陸阿原外餘者皆滿心的不情願直往麵上溢。
穆清沉下臉,擺出平素少有的峻厲訓誡道:“抄經固然辛苦,尼寺房舍住著也不如府中愜意,更要****茹素。須知,咱們此次是為聖上生母抄經祈福,這樣的機緣,無上榮光,十方功德,若不是因你們皆出自宮廷,知書識禮,又個個都識文斷字,胸懷錦繡,這體麵好事哪裏又輪得到這裏?你們豈有不願的?莫說咱們這些人,便是高密長公主那樣的嫡皇親,也是同咱們一樣的住行吃食,她尚且無怨,你們倒敢心存埋怨!”
眾人隻得埋頭強壓住心間的不滿失落,依言回各自院中備下。
能躲個清閑固然是好,可穆清念及自己不在府中看顧,隻怕他又要通宵達旦地處理政事,膳食上也胡亂對付,直要將他自己的身子糟蹋足十日,不免又要牽腸掛肚。出門這日,一大清早天未亮便起身吩咐這個,叮囑那個,明知家中仆眾又有哪一個敢擾他,不過是白白多念叨的那幾句話。
這日出門早,正是要與杜如晦一同出坊。穆清在正房換上一襲月白束胸襦裙,配了湖藍的寶相花紋路的衫子,素素淨淨地出正屋門往前院去。杜如晦先她一步在前院正廳候等。
穆清尚未進正廳,便聽得一把哀哀戚戚的嬌軟嗓音訴道:“奴自知死罪,可萬不敢汙了佛門淨地……”
又聽心不在焉的一聲敷衍,“且與你們夫人打商議去罷。”
穆清抬腳跨進門,卻見杜如晦手中執著一卷邸報,深鎖了眉頭一目十行地在閱看,一名宮人跪在地下,滿麵病容複加愁容,襯得一張小臉慘白無色。
杜如晦見她進來,抖了抖手中的邸報,如釋重負,“聖上終是準了。”
“準了甚麼?”穆清湊過臉來。
“在租調之間加一個‘庸’,可以納絹代替徭役,使得男丁有餘力可使在農桑事上,以確保租調不斷,國庫充盈。”杜如晦鬆開先頭鎖住的眉頭,顯得尤為高興,“戶部利落,那胡家大郎亦是個得力的,此事到底是促成了,總算完了戶部的差事,自此我便撂開戶部,可安心兵部與吏選。”
穆清愣了一愣,方憶起去歲秋日,城郊村莊中暗訪的事來,自己過後幾乎不記得那日的事,原來他竟是為此勞心了數月。瞧著他眼底新增的幾道細紋,隨著他的笑顏愈發的深刻,忽然之間穆清極想伸出手去撫觸他的臉龐,隻礙於正廳內尚有幾名宮人,便隻將垂著的手捏了捏拳,作罷了。
“我不在這幾日,千萬要留意保養,我可吩咐了四郎來盯你。阿爹在家有無用膳,有無宿在書房裏頭,小孩子不會渾說,十日後定是一五一十地講予我知。”穆清要挾地晃了晃頭,突然意識到地下還跪著一位,忙轉過身,“哎,這是……怎麼說的?好好的如何又跪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