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3 / 3)

穿過狹窄的樓梯,塔威爾把一隻隻裝滿日常用品的箱子背下樓去,擺放在樓前空地上——這裏已經聚集了成千上萬的遊行示威者,他們已經從各種管道得知了這樁樓房的命運,所以對從這樁樓中走出來的居民全都表示了相當的尊敬。不用擔心東西被誰拿走,再說也沒有什麼好拿的。黛兒掙脫了奶奶的懷抱,跟在塔威爾身後跑上跑下,笑個不停。

終於,他將家裏值錢的東西全都搬下了樓,房間空空蕩蕩,就像老人缺少牙齒的嘴巴。沒有了窗簾的遮蔽,風立刻凶狠的灌了進來。

“媽,把爹扶起來,架到我的背上。”塔威爾說。父親在他的背上幾乎沒有重量,那具維生器擱在他的肩頭,冰涼。

“牛奶(注1)還夠嗎?媽媽。”

“夠,還有半瓶呢。”

“走吧,媽媽,抱著黛兒,別看了,別看了……走吧。”

他們走下昏暗的樓梯,走出樓房,走進灼人的陽光,來到了憤怒的巴勒斯坦人當中。這些從全城各處自發趕來的人,他們早上參加了悼念哈桑和庫白衣莎的大型遊行還覺得意猶未盡,於是全都聚集到烈士的家門口,準備讓以色列的推土機首先從自己身上壓過。

不知有誰認出了他們是哈桑?塔威爾的家人,所有人都沸騰了!歡呼一陣高過一陣,高舉的手臂就像憤怒的森林。每個人都興奮的往前擠來,想要見見英雄的家人。

塔威爾麵無表情的擋在母親前麵,母親緊緊抱住黛兒,捂住她的小耳朵,神情呆滯的走在後麵。塔威爾看到他的箱子周圍已經擺放了不少其他鄰居的箱子,他們坐著,女人小聲啜泣,男人則愁眉不展。

塔威爾並不為群眾的歡呼而激動,他抱著父親好不容易挪到箱子旁邊,就著箱子坐下。他看到母親抱著黛兒也坐了下來,這才稍稍寬了寬心,目光不自覺的轉向了麵前即將被拆除的樓房。

這不是一幢精致的西式住宅,也不是那種帶有古老花紋的曆史悠久的建築,這隻是本世紀七十年代初為了應付激增的人口而匆匆建造的無數樓房中最普通的一幢。沒有多餘的幢飾,沒有寬闊的陽台,沒有樓頂花園,甚至連最基本的牆麵粉刷也沒有,粗劣的石灰經受風吹雨打至今,顯得更加粗劣。

這隻是一個家,明白嗎?不是別墅或者高檔公寓。家,和你一起成長和衰老,為你悲傷和使你悲傷的,生物。

它現在就要死了,它知道嗎?塔威爾覺得它是知道的,就像有的老牛會知道自己即將被屠夫宰割一樣,它也是知道的。它的玻璃不再明亮,樓道顯得很髒,牆體的某些地方開始龜裂,隱隱約約還可以聽見從房子裏傳來哭聲。它老了,到時候了,要死了,但這種野蠻粗暴的死法真叫人接受不了。真的。

塔威爾坐在那裏,一個一直在他腦海盤旋的念頭再次凸現——為什麼那女人和她的同伴們還沒有來?他們還沒有到,很有可能就不來了,或許這原本就是一個騙局,並沒有在哪裏為他們準備了一個新家,一個暫時的庇護所,那麼他該怎麼辦?這個一家之主難道就讓老的小的流落街頭,淒慘至死?不,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他們當然會到,不是嗎?他們說過,他們——

這種不得不將自己一家老小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們”身上的事實使塔威爾的感覺很不好,頭痛再次開始——假如曾經結束過的話。

小黛兒在奶奶暖和的懷裏左看右看,終於被人潮的洶湧澎湃嚇壞,哇的一聲開始哭了起來。

人群騷動,以色列人來了。

× × × ×

注一:牛奶——這裏指維生器裏裝載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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