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瓦爾黛?塔威爾來說,世界一如她尚在母親庫白衣莎*中那樣封閉,溫暖,潮濕。她正處在人生的這樣一個階段:最初的記憶開始誕生,有關母體的記憶開始消失。就好像正被從粘稠的羊水中拉出來一樣,即將獨自麵對寒冷,堅硬,空曠的世界。
但是這一刻不該來的這樣快,這樣猛烈,這樣讓人措手不及。
在上一秒,黛兒仍舊身處奶奶暖和的懷抱,奶奶的雙手牢固的圍繞著她,她的頭枕著奶奶沉甸甸地乳房,小手抓著奶奶滿是皺紋的大手,她可以塌實地感覺到奶奶身上經年未穿地布衣被熏染的樟腦球地味道,這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一直是構成她生命最早幾年記憶中比較重要的一部分,也就是在新的記憶誕生之時將被忘卻的那一部分。
奶奶坐了下來,於是她坐在奶奶腿上。奶奶把手伸過她的肩膀,手臂貼緊她的耳朵,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小姑娘再次開心的笑了起來,在奶奶懷裏不安分的扭來扭去。“搬家搬家!”她驕傲的重複著新學會的詞彙,向周圍看不見的人們大聲宣布道,“我們要搬家!”
“奶奶,走啊,走啊!”她向奶奶催促道,“我們為什麼不走?搬家!”
“奶奶有點累了。”奶奶說,“有伯伯在呢,黛兒。我們很快就走。奶奶先坐一會兒。”
小姑娘撇撇嘴,隨後又發現另一項更好玩的遊戲,於是很快便把搬家給忘了——她用兩隻小手插進奶奶的手臂和她的耳朵之間,那裏便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空隙,狹窄的風從這裏吹進來,帶來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
“……戰鬥……”
“……烈士……”
“我們永不……我們……”
捂上耳朵,聲音沒了。張開耳朵,聲音再次出現:
“哈桑……哈桑……”
再捂上耳朵,聲音又沒了,再張開耳朵……
黛兒聽到“轟隆”一聲巨響,麵前有個什麼東西崩塌下來,不再遮擋著陽光。接著是“啪”的一聲,什麼東西爆炸了,然後是短促的“突突”聲,最後整個世界全都寂靜下來,原來是黛兒又把耳朵閉上了。
這很有趣。搬家很有趣。咯咯。
黛兒感覺到奶奶的身體漸漸僵硬起來。她的手並沒有動作,但是黛兒就是可以感覺到——當那些被母親抱在懷裏的嬰兒被別的女人抱起時,他們也會感覺到的——抱著自己的人變了。接著奶奶輕輕的顫抖起來,胸腔裏發出低沉的回音:
“真主啊……”
伯伯發出了嚎叫,黛兒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她的伯伯。隨後是另一個別的什麼人的尖叫。兩聲尖叫使黛兒疑惑,她第一次感覺到“搬家”許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好玩,新家並不美麗,她想——她想了。她想回到原來的那個家去,和奶奶在一個熱烘烘的被窩裏一起等待爸爸和媽媽回來。她想了有很多很多時間。
一陣熱浪吹來,聲音震動了奶奶的手臂,然後又是一陣。奶奶好像在哭,黛兒想。人一旦開始想象,那麼她就會一直想下去,直到所有的答案都令她滿意為止。奶奶哭了,她一定很痛,有什麼東西傷了她,很燙的東西,很可怕的東西……
現在輪到小黛兒來照顧奶奶了。
但是有很可怕的東西……
黛兒把手放在奶奶手上,撥開奶奶的手指,給兩隻眼睛留出一條縫隙,她從這條縫隙向外觀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