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6(1 / 2)

克拉瑪把對講機插在皮帶上,看著被她旋到最大的水龍頭中流出細細的一掛銀流,無聲無息的落到灰色的水池底,一點波紋也沒法泛起;接著水流變成了一串水滴,令人心疼的往下鑽,就好像大手大腳揮霍著父母血汗錢的不肖子孫;然後,水滴掉落的速度很快就變緩了,每一滴都清晰可見,令人依依不舍;最後,它似乎是聽到了某種召喚,在鐵青的龍頭口停住不動了。

克拉瑪歎了口氣,看看手表——時間剛過兩點,每天準時的停水便開始了,真該死……她無奈的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頭發被淤血凝成一塊,可笑的擺在一邊;額頭被彈片割開了一個嚇人的大口子,幸好不是血管的位置,血流的不多;臉上其他部位的擦傷裂口一處連著一處,使她看上去就像個老女巫;她的迷彩服被撕成一條一條,這使她很方便就能從上麵扯下一塊來包紮傷口。

但是她自己知道事實上還遠遠不止這些。盡管外表看起來如何像一隻摔碎的雞蛋也好,真正使她感到難受的還是內傷。她的膝蓋很不得勁,也許裏麵已經裂開了,那些碎骨掉進了關節,開始折磨她;她的胸口也不好受,伴隨著呼吸的是一陣陣莫名的刺痛,應該是斷了一條肋骨,但願它沒有紮到肺裏,真主保佑!

克拉瑪覺得一直到現在為止,真主還是保佑她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躲過朝自己射來的坦克炮的,雖然受了一點小傷,但是她還能動能跑,還有反擊的能力。在這之後,真主又安排了一間位於二樓的空房子供她休息和躲藏。她不曉得房子的主人們到哪裏去了,也許在工作;也許因為害怕房子倒塌逃跑了;但更有可能正在樓下,躺著,死了。

現在她很安全。

但是這還不夠。她很安全,然而被困住了。從臨街的窗戶往下看就知道:那兒停滿了救護車和巴勒斯坦警車,幾乎有一千個警察占住了街道,一半在和以色列士兵交涉,一般負責維持秩序,他們幹這活倒是挺麻利的。

她不能出去。滿身的傷口是一方麵,但更重要的是她背上這杆幾乎有她身體那麼高的德拉戈諾夫狙擊步槍,她不想丟掉這杆槍,盡管她已經累得幾乎拿不動它,但這樣一把槍很貴,比一條人命貴的多。

怎麼辦呢?以色列的援軍肯定已經出發,很快就會來到。接著他們會封鎖整個地區,管他是誰的領土,然後一間房子一間房子的搜索恐怖分子。他們有的是人手和時間來使用這種愚蠢但有效的方法。

下去?向警察們說明自己是反抗侵略的鬥士,你以為他們這就會放了你嗎?不,他們會把你拉上警車關進監獄,以便有一天用你來交換一些政治上的利益,然後你又同樣落到了以色列人的手裏,落到了火獄。

現在隻能等待,等待同誌的到來,等待同誌們在以色列的援軍到來之前到來。快一點,再快一點……克拉瑪閉上眼睛,慢慢開始祈禱,她忘卻了渾身的疼痛,進入一片光明……

“叭——叭叭——叭叭叭——”克拉瑪猛地睜開眼,確信她聽到的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汽車喇叭聲。她看看手表,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鍾。她對自己如此放鬆警惕而感到沮喪,但又為同誌的到來而興奮。

“禿鷲,你到了?”她衝著對講機大喊。

“是的。”對講機裏傳來了光頭大漢沉悶的聲音,“這裏警車很多。”

“後麵有條小巷,我站在陽台上!”

“好的。”

克拉瑪將背後的狙擊步槍擺了擺正,快步奔上陽台。她幸福的看到了那輛豐田麵包車朝她開來,她輕巧的跳下,剛好落到車頂。她從車窗鑽進車裏,四周是一片歡呼。

“肏他媽的!真他媽棒!”這是臭嘴的聲音。

“今天最如人意的一件屁事兒。”這是神甫的聲音,然後他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快走吧,以色列人很快就會到的,注意避開點警車。”這是禿鷲的聲音。

“……蠍子……你好?”這是黑眼的聲音。

“我還行,不算咱們當中最慘的。”克拉瑪微笑著說。當她看到被神甫抱在懷裏的女孩兒時,笑容消失了。

“腿斷了?血止住了嗎?”

“嗯。”神甫說。

“其他兩個呢?”

“不好說,昏過——”

麵包車的急刹車將他們的話打斷了,所有人都從他們的位置上滾了下來。

臭嘴一把抓起步槍:“怎麼了駱駝?哦——肏!”

他們麵前的路口橫著一輛坦克,哈特的坦克。

駱駝沉著的掛上倒檔,狠踩油門。車子開始在狹窄的巷子裏後退,右麵的反光鏡一下子便被牆壁擦去。

坦克停了下來。

車子繼續後退,車壁和牆壁摩擦出一片火花。

坦克的炮塔開始轉動。

車子繼續後退,車上的眾人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炮塔對準了麵包車的位置。

麵包車終於倒出巷子,駱駝一個漂亮的大回轉,炮彈在他們後麵爆炸。車子幾乎要被尾隨而至的衝擊波吹散了架,一陣顛簸後好不容易才平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