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睡夢中醒來,四周是一片模糊的白,突如其來的強光,讓我忍不住合上眼,片刻後再緩慢的眯出一條縫隙,這樣反複幾次,直到幹澀的眼睛終於能接納四麵八方湧入的光線。
我這樣躺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半蜷著身體,仰麵可以看到灰白色的穹頂上花紋繁複的雲層雕刻。流水般的琴音安撫般的傾瀉而出,縱是此刻我如同還浸泡在水中的耳朵異常遲鈍,也能聽出是拉過過千萬遍的阿爾比諾尼的柔板。我支撐起身體站起來,被地麵反射出清晰的倒影嚇了一跳,試探著向前走了幾步,腳掌踩在地麵弄出的聲響回蕩在狹長的空間立刻被放大了無數倍,激起我一陣不可抑製的顫栗,我立刻止住步子,僵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片刻,柔板反複漸進的旋律逐漸舒緩了我繃緊的神經,半拍降E音,後麵緊接一段D小調華麗的琶音,我在心中默譜子,待熟悉的旋律如期湊出,我才又縮著脖子戰戰兢兢的邁出腿。狹長的回廊除了一片觸目可見的白,空無一物,純白、乳白、灰白平滑的漸進交替呈現,回廊盡頭,一截白色琴鍵般的台階出現在眼前,我猶豫著顫顫巍巍的踩上去,拾階而上,直到站到另一段回廊的起點。完全複製出的景象讓我驚懼的蜷縮成一團,湖麵般通透的地板映出一張青澀、俊秀的臉,輪廓分明的五官扭曲著皺到一塊,象被雨水衝刷過的油畫漸漸看不出本來的麵目,最後模糊成一片混沌。
……
我猛地驚醒過來,悶熱、潮濕的狹小空間裏彌漫著混合著汗味和咖喱味的空氣,我安下心來,這次應該是真的醒過來了。在捂得溫熱的涼席上翻了個身,剛才熟睡時胸腔被壓在身下,悶得有些疼了,我雜亂無章的在胸口亂揉一氣,等待疼痛感慢慢消退。
從小到大,我就喜歡趴著睡,梓辛曾說我的睡相象之差已到慘不忍睹的程度,整一隻單蠢的雜交犬,不光喜歡趴著,還厥起屁股,流口水,還好不打呼嚕,不然就成豬了。
我當時很是氣惱的抱怨,為什麼不是尋回犬或小鹿犬,小哈也成呀。梓辛的手指點上我嘟起的唇,正色說道,憑心而論大部分犬類睡著的模樣或甜美嫵媚、或高貴安詳、或憨傻乖巧大體上都比我的樣子入眼得多。我氣結,扭頭不鳥他,心下冷笑,我的睡相是不入人眼了些,可某些人偏要心心惦記著一晚幾次的跑到我的房裏來瞻仰。
嗌,你還少孔雀,我是怕你睡死了又做噩夢,隻要你一做噩夢,還不跟天塌下來似的,這全家上上下下還有人能睡得安穩嗎。
我轉身,看梓辛懶懶的靠在那裏笑得痞痞的,就納悶,這人莫非會讀心術不成,什麼心思都被他猜個九成九,這樣下去我還混什麼混。
記得有一次半夜驚醒,汗濕了衣襟,胸口像堵了幾股不同方向的強氣流在體內亂竄,我開始相信武俠小說中那些練了蓋世神功又人品奇差的武林高手確有走火入魔之說,可來不及自我調侃,就被那聚集在丹田的幾股氣流折磨得痛不欲生,我大聲叫梓辛的名字,扯著嗓子幹嚎了幾聲,最先跑進屋的是管家王伯的兒子王小寶,後來又陸續招來了王伯、王嬸、廚房的李大媽、司機明叔、隔壁屋的小翠、點心師傅阿全,以及分不清甲乙丙丁的保鏢黑衣男,我在驚歎自己的嗓音可媲美三高之餘,在黑鴉鴉一屋子人中巴巴的搜索梓辛的鳳梨頭,其實以梓辛那頭華麗麗的棕發,再配上那張俊美得像妖孽的臉,即使被扔在8萬人的體育場裏也能放射出5000W電燈泡的亮度,讓人一眼揪他出來。我也是急得暈了頭,才會徒然在那裏數人頭,數得我胸口又一陣急風巨浪的翻騰起來。事後有好事者跑來和我說,衍少爺呀,您當時,噗哧,您當時小臉氣得那叫一個青,眼睛瞪得那叫一個圓,不過那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轉,倒像是荷葉上滾動的兩滴水珠子……那人剩下的半截狗屁不通的話直接讓我拿麵包條堵回了嘴裏去。倒是上到高二就輟學的王小寶很是中肯的評價說那時我半依在塌上,含嗔薄怒,美目顧盼,儀態萬千。這話雖中聽,不過我還是納悶,我明明記得當時直接抄了枕頭扔過去的,哪有半點儀態可言?
梓辛趕來後,遣散了眾人,就脫鞋上床,將我圈在懷中幫我順氣,像他一慣作的那樣,一手圈住我的肩,一手輕輕搓揉胸口,說也奇怪,看他一臉的內疚的樣子,我身上立刻就利落了大半,胸口也不似那麼難受了。不過還是端起一副老太爺的樣兒,差遣他端茶倒水、搓腿捶背,此刻的梓辛就像軟乎乎的麵團,任我蹂躪,一副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樣。後來我終於折騰累了沉沉睡去時,聽見梓辛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你這孩子,也真是怪了,平時說你金貴自己吧,也不是,和人打架鼻青臉腫的回來也不見你喊一句疼,做個噩夢就要了你的小命了。真怕了你了,這往後呀,我隻好一直守著你,白天守著,晚上,也不能清閑。
我迷迷糊糊的覺得委屈,什麼叫做噩夢而已,可聽了後半截話,又不想出聲了,就此安安穩穩的會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