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結(一)(1 / 1)

過了一會,隔壁斷斷續續傳過來各色聲響,依稀可以分辨那邊擰開了電燈開關、悉悉嗦嗦的穿好衣服、中間夾雜著幾句簡短、低沉的交談,隔壁住的是一對年輕夫婦,開一家冰室,每天早上5點,男人起身去顧店,女人多半還會再睡會,待到天大亮了,才用塑膠帶子拎了做好的早餐踩著拖鞋出門,送去店裏和男人一起吃。

女人說:“今天房東過來收租”

男人大概從衣服荷包和房間各個角落找出皺皺巴巴的幾張票子湊足了遞過去:“給”

女人說:“這個月的例錢準備好了吧”

男人應到:“有”

女人說:“樓下的阿瓦娜給我介紹了一位老大夫,今天閉店後陪我一起去瞧瞧吧。”

男人回答說:“好”

……

每天早上我一邊心平氣和的傾聽這樣市井氣息濃鬱的對白,一邊起床做晨練。從房間唯一的一扇對開的小窗望出去,可以看見直杵入雲端的清真寺還有穿城而過的巴生河,我總是極目眺望著遠方微微吐白的天空,做一些力量和柔韌性的練習。如果這時有涼風吹進來,那感情好,這一天都會氣候涼爽,很好混;如果從清晨起就沒有一絲活風兒,一副要把人捂死在蒸籠裏的勢頭,那麼很不幸,這一天要做好被憋在大蒸籠裏持續12小時抗戰的準備,不過也有可能午後會下起陣雨,這種情況對於戶外工作者來說無疑是最惡劣的,多半會被淋成個落湯雞,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塊兒幹地兒來。KL的天氣,就像性情憨直的大姑娘,心眼再多,變來變去也就那幾個陣仗,終歸有跡可尋,我來這裏第一個月已摸了個清楚,找出了門道。話說回來,像我這樣一個花樣少年關心起老氣橫秋的天氣話題的必要性就是——我所從事的戶外工作。

中午,我背著琴出去找活兒,在這之前,我已送過三條街的報紙、洗過五輛汽車、還幫瓦哈卜先生修剪了2個籃球場麵積的草坪,一年前,我想象不到我在月亮還未落下的清晨踩著單車挨家挨戶送報紙的樣子,那時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專門有小廝伺候吹彈逗樂我整天還百無聊奈的抱怨生活無趣,隨時想法子消磨時光,那時天大的事情不過是被梓辛發現哪天夜裏又玩兒到徹夜不歸了;或是戲耍過了哪家的少爺、公子又打著幌子來家裏告狀了。其實碰到這類事情,梓辛也從沒動真格的罰我,頂多板起臉、背過手去說我幾句充充樣子,而我也總有辦法胡攪著、耍賴著將梓辛的假麵具揭了去。

有一次胡小強公子和他那董事長老爸現身我家客廳,數落我的惡劣行跡,胡小強躲在他爸身後,冷不丁閃到前麵來聲淚俱下的控訴幾句,又趕忙著躲回去,看他那小受氣包的樣兒也想來招惹本少爺,真是笑死人了,梓辛表麵裝做義憤填膺的樣子,差點就要把我拖出去大義滅親了,可仔細看,發現他的左肩不時抖動幾下,特別是在胡小公子登場時,幾乎像漏了氣的塞子,動作尤為明顯,我擔心梓辛撐不下去,連忙低頭認錯,梓辛也義正言辭的一陣數落,好不容易才將這爺倆兒打發走了。我涎著臉,晃到梓辛身前,照葫蘆畫瓢的擺出胡小公子的委屈樣兒。梓辛本來還想再說我兩句,見我那張皺巴巴、懸而欲滴的臉,終究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讓你還裝,你這小魔星,哪天沒人護著、沒人疼了,看你自個兒怎麼辦。”梓辛這話,現在看來倒是一語成讖,沒人護著,我什麼都不是,不是衍少爺、不是孟家的孟二公子,甚至不是梓辛的衍衍,不光如此,連基本的謀生手段都欠缺。在KL,過去十幾年所學唯一還算有用的隻有從小練習的小提琴。

據說老媽去世時留給我的一把有年頭的琴,我這也算是子承母業了,雖然教琴的老師走了一撥又一撥,但從小打下的基礎也還算紮實。一玉樹臨風的俊逸少年,閉目側身而立,優雅的拉琴,不論這琴聲是否入耳,視覺上都是賞心悅目的,曾在一次宴會上小試身手,立刻引得讚譽無數,天才音樂少年的名聲不脛而走,一時間風頭無二。連梓辛也愛聽我練琴,有時他在琴房外的走廊上佇立良久,我知道他在外麵,拉起來總是特別賣力,但等我追出去邀賞時,總是不見人影,隻留下放在長廊欄杆上的一杯溫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