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身，我朝她笑。阿姨，最近還好麼。婦人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笑，像是被突兀到的樣子。哦小年啊，回來了。我去喊你爸。說完匆忙忙地的轉身離開，倉促得掩飾不住那份慌亂。
分明是在躲我吧。
她果然如我姐所說，不再那麼敵視我。看著她略顯臃腫的身影轉回書房裏。
時間使她老去。早已不似十年前的氣勢。那時她是這個家裏最具威嚴的人。此時她當初的氣勢已然漸漸偃息。恨意最是消耗人的心力。再怎麼強勢的人，被心中恨意消磨得越久，益發會盡快地老去。
阿姨逐漸示軟，與我已經成人也不無關係。我已不是當年任人欺淩的小男孩。不必再仰人鼻息。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CK趴在我的腳邊。它到哪都是坦然的樣子，心胸寬廣得一如它的食量。
小年。老爺子從書房走出來，阿姨跟在他的身邊。我忙站起身。爸。我說。我回來了。不看他的雙眼，低頭看著地毯上那抹淡淡痕跡。那麼多年了
，它還消失。
回來好。回來好。老爺子很激動，口中呐呐不知言何。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拉我的手，見我淡然的樣子，又在半途停下來。縮回去。頓了一頓又問，吃了沒？沒等我回答，他又轉身吩咐阿姨，趕緊煮飯，孩子們都回來了。都該餓了。
不急，爸。我作勢攔了一下，。我姐換了一身衣服從房間裏走出來，接了話頭，對啊，不急的。小年這次會在家過段時間的。笑眯眯地衝我眨眼。
那就好。回來住好。老爺子明顯忽略了我姐話中透露的信息含義，興奮得在原地搓著手走動，哎呀哎呀地感歎。一抬頭又看見站在原地的阿姨，咦？你怎麼還沒去煮飯？
中餐煮了豬手湯，鬆子玉米，紅燒黑魚。幾樣小菜。爸爸不停給我夾菜，我有些吃不下，又不好掃了老人的心意。一點點捱下去。阿姨也是難得的笑意。一家人也算其樂融融地吃了一頓飯。
餐後坐在客廳消食。逗CK玩。老爺子坐在旁邊同我講話。無非是工作與生活中的瑣事。一一回答他。後來老人家突然問到Kevin。我愣了一下。
老爺子走動我是同誌。也知道Kevin。當初因我的取向問題頗為大動肝火。跟我吵架。我記得我當時冷冷斥責他：你從一開始就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現在也不用來扮家長教訓我。要知道你這些年撫養我，隻是心存歉意。你欠我母親的，還到我身上來了。
很是傷了他的心。那些魯莽言語，如同呼嘯子彈，炙熱殘酷，使他無言以對，神色也迅速委頓下去。隻餘滿臉頹敗。
當時我那麼絕情，現在麵對老人家的關心時也會感到羞恥。倘若再提及那次頂撞，我像我無言也沒有勇氣再對父親說出那樣的話.
是。當年他與母親的苟合不是現在的我所能指責的，畢竟有時間橫亙在前。立場也是矛盾的。現在的我與當初越軌的我的父母，都無以以道德為準繩來批判對方的權利。有時我甚至在想，幸而母親已經仙逝，不用回繼續麵對“情人”、“二奶”這樣被社會所不齒的身份。她去了。我常常覺得她是最為堅韌與隱忍的女性。她為我和父親，獨身那麼多年。卻從未訴苦。
母親去了天堂主父的跟前，蒙了神恩，定然是幸福的。或許偶爾母親會在天堂的某處探身俯視人間，看她留在人間的小兒子，是否還在此間受苦。
坐在沙發上，我對父親問出的關於我和Kevin的問題感到訝然，之前未曾有過的尷尬貿然浮現。正在考慮如何回避這個問題時，一個飽嗝打了出來。響亮的聲音連CK也會覺得突兀，抬身看了我一眼。老爺子眼神裏也有會意，不再等我的回答，轉身取了一杯水給我。
可是胃裏似乎充滿了很多的氣體。和了一杯水仍是不停打嗝，咯咯的聲音，從後頭抽動的間隙蹦出來。CK已經覺得不耐煩，獨自跑去陽台玩。
一時客廳裏四個人三雙眼睛都關注在我身上。阿姨尤為訝異，看著我問，小年是不是吃了什麼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