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寫的那兩本《我們的故事》,我和梁曉聲有過通信,在網上流傳甚廣。我在信中說:“大概關心知青文學的人都會認為你的《這片神奇的土地》和《今夜有暴風雪》是知青文學的經典,具有裏程碑的意義。我還以為你的《雪城》和《年輪》又是表現知青二次創業的開篇之作。曉聲你是我們最早的代言人。作為一個有骨氣、敢擔當的作家你悲天憫人的情懷,一直感動著我們,激勵著我們。”
是的,被譽為“平民作家”的梁曉聲,除了成為中國知青群體的代言人的同時,還創作了大量為掙紮在社會最底層的百姓鼓與呼的作品,有小說,也有大量隨筆散文。如1997年出版的《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及時地提出了改革開放後中國貧富差別擴大和矛盾日益尖銳的問題,當時曾引起激烈的爭議。最近這部書又再版了,也許說明了曉聲對中國社會問題遠慮近憂的現實性。
最近又在《新華文摘》(2011年第20期,原載8月3日《光明日報》)看到曉聲的一篇散文《緊繃的小街》,說的是曉聲在北京居住過的三處小街發生的故事。那是我們在城市裏經常可以看見的街道,遍地擺攤,擁擠不堪,混亂肮髒。“烏煙瘴氣中,行人嫌惡開車的;開車的嫌惡擺攤的;擺攤的嫌惡開店麵的;開店麵的嫌惡出租店麵的……而原住居民嫌惡一概之外地人。那時段,在這條小街,幾乎所有人都在內心裏嫌惡同胞……”
豪爽仗義的曉聲,對小街的混亂極度憎惡,曾在小街上對故意阻礙交通的人破口大罵,引來助戰的北影青年導演孫誠大打出手。後來他發現“這是一條多麼養人的小街啊!出租者和租者,每年都有五六萬的收入。而且或是城市底層人家,或是農村來的同胞;這是一切道理之上最硬的道理啊!其他一切道理,難道不應該服從這一道理嗎?”曉聲的脾氣如今也變好了。他說:“小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教育了我,逐漸使我明白了我的壞脾氣與這條小街是多麼不相宜。”“而這條小街少了我的罵聲,情形也並沒有壞到哪去。正如我大罵過幾遭,情形並沒有因而變好點兒。”
我以為,曉聲筆下的小街,正如中國的現狀,混亂是發展中的混亂,肮髒是繁榮中的肮髒。為了民生,我們隻能容忍,憤怒和謾罵於事無補。唯此為大,民生為要。其他一切問題應當從長計議。為了麵子而不顧老百姓生計的過度管理也是大可不必的。
我想起,前幾年訪問印度時,曾參觀四百多年前莫臥兒王朝的皇宮——紅堡。當年,紅牆內是金碧輝煌的宮殿和王公貴族們紙醉金迷的生活。紅牆外,隻有一道之隔的地方,是一個街陌縱橫、店鋪林立、人聲嘈雜的市場。數百年來,牆內刀光劍影,城頭旗幟變幻,孔雀寶座上的皇帝換了一位又一位,紅堡老了舊了。可牆外的那一片集市是永遠的繁華和熙攘,總是迷漫著鮮活的人氣。皇帝奪的是權位,老百姓過的是日子。無論誰掌了權,老百姓的日子都要過,要過日子就有買賣,就有市場。皇宮時盛時衰,但市場的繁榮永在。這個市場有個很美的名字“月光市場”,其擁擠混亂肮髒程度,在國內還未曾見過,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但它確是新德裏貧民最大的養生之地。
“發生在小街上的一些可恨之事,往細一想,終究是人必可容忍的。”可忍的原因是對億萬民生的體恤。這就是曉聲令我敬重的普世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