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是在2010年12月30日下午去世的,再過一天,新的一年就開始了;再過一天就是他60歲的生日,可是他沒有等到這一天。他的死,讓每一個熱愛文學的國人都很難過,因為我們失去了一個最真誠的朋友,失去了一個能照亮我們人生的燈塔。而我的心情尤其沉重,我特別後悔,後悔在許多文學界的集會上,我們隻是遠望而沒有近談。本來我們是有共同的話題的,都是知青,他在延安插隊,我在北大荒當兵團戰士;我們的文學又都是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獲獎,他是短篇小說,我是報告文學。然而,我自以為沒有和他對話的資格,他是把文學當成生命,而我隻是把文學當成偶然相遇的朋友。他是文學聖山上的神,而我是行走在山下對諸神仰望的聖徒。
還好,偉大的作家都是永恒的,因為他們的作品還在,那是他們留給我們的聖火,它會點亮這個時而暗淡的社會,也會點燃人們時而迷茫的人生。當然,我們為鐵生的英年早逝而遺憾,因為他本該給我們民族留下更多的文學輝煌,他還有許多想寫而沒有寫的作品,那將給他帶來更高的榮譽,給我們帶來更多的驚喜。但已經足夠了,史鐵生留下不算多的作品,夠後人世代相傳,讀不勝讀的。稍感寬慰的是,史鐵生的那篇與茅盾文學獎失之交臂的長篇小說《我的丁一之旅》榮獲我們黑龍江省創立的首屆“蕭紅文學獎”的長篇小說獎。在頒獎儀式上,遲子建主席說,我們沒有在史鐵生的名字上加上黑框,是因為他還在我們身邊。
就我個人的閱讀經驗來說,我特別喜歡史鐵生的中篇散文《我和地壇》,就像我喜歡前輩作家徐遲的《哥德巴赫的猜想》、劉白羽的《長江三日》一樣。其實一個作家有一篇作品讓後人永遠難忘,他的一生就不白活。如果命運之神重創了史鐵生的身體,但能讓他活下來,而他隻為我們留了這篇《我和地壇》,我們就應該感謝上帝。因為沒有這篇文章,中國現代文學史都會有幾分暗淡。
當然最應感謝鐵生的是這個在400年的曆史風雲中日漸荒蕪的古園,隻因一個搖著輪椅的青年和這個園子15年的朝夕相處,並寫下一篇觸景生情思考人生、探索生死的哲思式的散文,才重現生機。這是篇雋永的散文,每次都讀出不同的感受,有時被母親和作者的深情感動得落淚,有時被園中流連過的人物的命運浩歎不止,有時被作家筆下園中四季變幻的風景牽動思緒……後來,我把文中這樣的話記在我的筆記本上:
“一個人出生了,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是上帝交給我們的一個事實;上帝交給我們這件事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這樣想過之後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麼可怕。”
“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麼?要是沒有愚鈍,機智還有什麼光榮呢?要是沒有了醜陋,漂亮又怎麼維係自己的幸運?要是沒有了惡劣和卑下,善良和高尚又將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為美德呢?……看來差別永遠是要有的。看來就隻好接受苦難——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
我想,史鐵生的“地壇”,那是我們必看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