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鍾山就待在家裏,什麼地方也不想去,從書架上抽來幾本書,躺倒床上,翻過來翻過去,怎麼也找不到一句話能讓現在的他茅塞頓開,一看作者,都是現代人,盡管筆名起得很有氣勢,但書中長篇累牘用幾十萬字敘述的內容已經不能讓同樣是現代人的我們增長一丁點兒的智慧。
他不由想起古人的一句遺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世事,有多少種?無法統計,因為數不勝數,包括個人小事和國家大事。世界上的人口早已超過了七十億,那麼個人小事就有七十億種之多,這七十億種的個人小事都融合在一個又一個獨立的國家之中,如此說來,國家大事涵蓋了個人小事,就成了世事,想要把這些世事統統洞明,絕非常人所能及,所以誰也不要自詡已經洞明了世事有學問。
人情,有多少種?中醫學統計以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又分屬五髒,再往下看,就是從中醫的角度進行係統地闡述了七情與五髒有哪些密切的聯係。當然,這不是“人情練達”中的“人情”,鍾山曾將這種人情分門別類,不外乎就是三種:親情、友情和愛情。練達,就是閱曆多而通達。
可是,鍾山在當今的社會上生存了三十年,走過南闖過北,奔過東跑過西,雖然僅在一國之內,但閱曆也不可謂不多,時至今日,他還是無法通達這三種人情中的一種,盡管他從前寫過幾百篇文章和幾部長篇小說,其實都是一堆文字垃圾,不!他覺得更應該是一堆文字大便。
翻身下床,從床邊拐角處的一個小書桌的櫃子裏,拿出一本又一本的硬麵筆記本,堆在桌上,足有兩尺多高,這裏麵都是自己在十幾年的極其空虛和無聊的時候拉下的文字大便,可一直敝帚自珍,以為這些文字能成為自己心理成長的裏程碑,實則幼稚加可笑的胡言亂語。
翻開一頁,是一篇近五千字的雜文,題目就叫——也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觀。不必往下看,因為隻要看下去,就會讓人笑掉大牙。這個世界,哪裏還有這種愛情?還談什麼TMD愛情觀!想到自己跟豪門KTV的陪唱小姐小小談到了“一輩子”,又跟章蒂提到了“以後”,在此之前,跟林文婕大談特談過“永恒”,又在跟錢小鳳的結婚典禮上信誓旦旦地發表演說“也許我不能成為一個最富有的人,但我一定要讓你成為一個最幸福的人”,結果隻有一個,沒有錢就沒有女人。
再翻開一頁,是一篇六千多字的抒情散文,題目叫做——淪陷的愁城。全文找不到一個人影,連一隻昆蟲的影子都看不見,隻是在描寫景色,風在怎麼吹,樹在怎麼動,水在怎麼流,目的是寓情於景,可是通篇看完,連他自己都迷糊:我到底抒的是什麼情?
接著翻下去,會看見幾首已經達到了五十多行的現代詩,切莫以為他還會寫詩,他隻是將自己想說的五十多句話分成五十多行而已,關於這五十多句話表達了一個什麼意思,千萬不要問他,因為你問他,他問誰呢?
還要翻下去嗎?
還有珍藏的價值嗎?
鍾山將這一摞筆記本抱在了懷裏,進了廚房,拿起一桶食用油,出了門,下了樓梯,在小區拐角處找到了一個空場子,一本一本的堆起來,堆成了一個空心的“金字塔”形狀,然後把食用油均勻地澆在上麵。
他的手裏拿著一支打火機,“噌”的一聲,在火苗噴出的時候,他稍稍遲疑了片刻,似乎還有一種難以割舍之情,不過,這種情緒在一瞬之間隨著火苗噴向了這堆筆記本所產生的必然結果就是灰飛煙滅、化為烏有。
燒掉的是一堆文字,可燒不掉他曆經三十年的酸甜苦辣。
回到了家裏,站在臥室的窗前,俯視這座城市,再仰望這座城市的天空,不必再用一堆文字描寫所看到的景物,這是一個怎麼看都很祥和的地球,可是,他的感覺並不愉悅,他似乎看見了天外的黑暗中有一股邪惡已經悄然降臨,布滿了地球的每個角落,而且對每一個向往快樂的人們發起了致命的攻擊。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生存,而應該是生活,生活離不開陽光,離不開碧水,離不開一個一個細微的感動和快樂,盡管乾坤依舊朗朗,可陰霾和渾濁早已十麵埋伏,我們都不願看到的冷漠、淒清和蕭瑟在我們毫無準備的時刻已經把我們緊緊地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