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同連接冥界(2 / 2)

娘這一說,二姐就哭了起來,那個幽怨哦。二姑娘下放的時候是個文工團演員,情感型的。在父親的喪禮上,娘一哭,她就哭,眼睛像桃子似的。孝順得不行,全沒有三丫頭的狂野冷漠。

一場雨後,天更黑了,成團成團的蚊蚋襲擊著人,真的是成團成團的。長江衝積大平原的這一角落土地肥沃,風調雨順。春天裏桃紅柳綠,最有名的是楠竹,那個蔥蔥翠翠啊。女孩子個個漂亮水靈,長大後個個去了大城市,沒一個留下來的。走之前看一眼的心都沒有。

於是就點起了蒲棒。城裏人誰知道蒲棒呢,它遠看像香腸,近看也似香腸。

鄉下人晚上在戶外,哪有閑心看月亮,哪有閑心看星星,螢火蟲飛啊飛,小鬼提著燈似的。男人女人娃兒老人一律隻有拍大腿的份,蚊子們成群結隊,它們就是集團軍,就是世上最幸福的蚊子,天天有鮮血鮮肉吃喝。

父親,這個遠近聞名的秀才,鐵算盤,上海十裏洋場呆過的知識分子的喪事辦得驚天地泣鬼神。

眼下,娘親臨的原生產隊長的喪事,一定也是空前絕後的熱鬧。龍龍都成方圓十八裏最有名的企業家了,回來開的什麼車,娘說叫什麼虎,是一幢別墅的錢。

娘的眼皮子那個淺啊,隻裝得下一壟韭菜,一季豇豆,一隻蘆花母雞下的蛋蛋。

咿咿呀呀,父親的喪事請了縣裏的戲班子,哭著唱著三整天。龍龍的爹一定也是這程式。

咿咿呀呀,請人來哭。這年頭,誰還能哭喪呢,沒有人。最孝的人也不會。

娘可是會哭的,數著哭,哭3分鍾,就是一短篇故事,哭半小時就是千字文,哭三天,那就是長篇悲慘人生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她自己,從童養媳說起。

她的人生故事,就像有錢人家的細軟,出了伏天就拿出來曬,花花綠綠的。

但84歲的娘就是中國新舊社會的見證人,是改革開放幸福生活的歌者。雖然一個老嫗沒有這麼高的覺悟和境界,但她的每一道皺折裏都有對改革開放的光芒萬丈的讚美。

娘掛了電話,投入到一個看客的行列。不用動腦,就能想像娘背著雙手在人群裏東張西望的表情,鄉間的喪葬之事,就是巴爾紮克筆下的喜劇人間,而這個龍龍的爹,本來就是個有故事的人呢。那些或離奇或香豔或俗不可耐黃不拉嘰的故事,且待三姑娘的娘親說啊說啊,說到十萬八千裏去。

別看娘已經84歲,她的那個記性哦,誰能比得了她,三丫頭還真是沒有見過。

爹去世後,娘過了長達一年的適應期。突然她就是老大了。她在山明水秀的自然村走走,看看,原來家鄉的一草一木這麼美。小河淌水,一遇下雨,長江支流的水就會往村前的小河裏淌,嘩嘩有聲。這聲音原來是這麼好聽。

80多歲的母親值得慶幸,在她送走了老伴,成為單身老嫗後,視力是極好的,一眼望到村最盡頭,印家的那隻大狗狗站在橋頭的樣子就能看清,而前村,曾經是她的娘家,現如今是沒人住了,拆遷正好拆到那裏。她的娘家人,早在30年前就又回到城裏做了國家幹部。

又怎麼樣呢?誰說得清哪種生活方式是最幸福的呢?說句實話,她現在就是女王級的幸福待遇,要什麼,打個電話樣樣齊全。

娘在接到三姑娘的電話後,在腦子裏一盤算,這不年不節的,找個什麼理由大家聚聚呢?

兒子,這篇小說裏,終於有了一個第二主角,兒子,在鄉下,兒子是個可以橫行的角色,所有人,包括祖宗輩和重孫輩都是要敬仰的角色。兒子要加班,但,娘要出遠門,且是在84歲的高齡,所以娘第一個打電話給他,要他回來。

第二個電話就是大姑娘,要回來啊,必須的,沒有條件的服從。

兩個電話一打,娘放心了。又回到了龍龍爹的喪事現場。

天黑了,雨也不下了。眾等該撤的撤了。娘邁著她解放了的小腳又到了那裏。

沒有人在意,她找了張凳子坐下來,如果也有與她一樣角色的老人,她就說幾句龍龍爹的光榮過去。都比較主旋律,比如帶著鄉裏鄉親致富,在饑餓年代是如何帶領大家想法子餓不死。

娘在外是一套故事,私下裏她還有一個版本的故事,比如,龍龍的爹睡過多少女人。真正是站在村西往東望,個個都是丈母娘。如何見縫插針把這家的那家的老婆都給睡了。在什麼地點,什麼氛圍,仿佛她全見過的,講得有滋有味,臉一點都不紅。

娘總要待到最後一隻雞也尋到窩了她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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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那麼多精彩的故事,叫我如何寫得完哦,何且三丫頭的眼睛玻璃體一再混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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