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的一場急雨,淋濕了連綿多日的暑悶,難得的清風凝陣,吹著院中暗白扶疏的花影,香氣襲人。
她記得母親說過,她出生的那天,亦是這般落日向晚,梔子悄綻,天邊的晚霞像西方油畫中濃粹的粉彩,襯著傍晚稀薄的光影,煞是好看。父親因是,給她取名向晚。
以往,每年她與兄長生日時,母親總要親自下廚,做壽麵,蒸蛋糕,再是備下滿滿一桌好菜。除了要贈他們禮物,父親總會寫一封長長的信給他們,信裏是父親對她和兄長這一年“成長足跡”的點評,事無巨細,總要在生日宴上念去好些時間,母親常在一旁催促父親快些結束,他卻恍若未聞,抑揚頓挫,讀的快哉。
兄長剛是成親的那年,長嫂素嵐對這段多少帶了些強取豪奪的婚姻,尚留心傷,對兄長的態度亦不冷不熱,她見著兄長總是挖空心思想討嫂嫂開懷,可始終收效甚微。直至那年九月十三,兄長生日,父親照自拿出為長子寫的長信,在宴席上朗聲誦念,正是讀到一處,無意提及兄長素喜獵犬,卻恐幼貓。嫂嫂聞言,不由捧腹,弄得兄長極是尷尬。卻也是那一次,她首度見倪素嵐對兄長露出笑顏,怕也是兄長第一次見到她的笑容,半晌動容怔忡,然後自曝“恐貓醜事”,隻為博紅顏一笑。
後來,就像冰封的水閘在春暖花開的時節,漸然消融,細細的流水春情開始蜿蜒縈繞,他們終於開始相愛,一切都似是向著美滿的盡頭駛去……可原來,幸福短得,都令人不忍回眸。
……
去年,她生日時,正是出閣前夕。父親的信很長,滿滿幾張扉頁,可他卻隻讀的兩句,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子已亡,女已嫁,今夕家中隻餘雙親,又是何種景象,思及此,她已不敢再續想下去。
窗外日落月升,墨沉的雲端依稀籠罩在漸濃的月色下,向晚夕景,恍若曇花。
“向晚,你如何站在這裏發呆,還是一會子笑,一會子歎息,卻也與我講講”。唐碧婉見她站在茶廳窗格前站了許久,想來這一天,她都像藏著心事,看著有些心不在焉。
“沒什麼”,她猛地回神,便是對唐碧婉歉然一笑,原是她提議與姑母喝茶,這半晌失神倒很是失禮了,便解釋道,“我娘家的庭院裏,這個時節,也有梔子花開,如這般恍若一片白色花海,我心裏不由念起些往事,思及家中父母,一時恍惚,還請姑母包容。”
“傻孩子,這有何需要包容的”,唐碧婉無聲一歎,季向晚自嫁至泗寧,應該再是沒有見過家人,此番觸景生情,想必也是思念緊了,隻是,“向晚,你想家,這本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且是應該如何也讓你回家一次,探探雙親,”語一頓,“隻如今,信炎心中多少對家門恩怨尚有介懷,你們好不容易才是有現在的情分,你且再委曲求全些日子來,來日方長,他總有釋懷的一天。”
“向晚明白”,她微微頷首,他能對她放下仇念,期間有多少糾結和艱難,她再是明白不過,亦不敢再多奢求。當年,季家確是對他不公在先,便是他曾遭的那場毒打,若非她及時製止,怕也去了他半條命。提及父兄,他依舊切齒,那彌天恨意,非是一年半載能夠消隕。“姑母放心,我已是很滿足了,我隻想同信炎安安穩穩的過些平靜日子”。她淡淡一笑,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她已擁有了這個年月裏,太多女子可望而不可求的一切。
“信炎有你,真是他的福氣”,唐碧婉目露歆慈,她一直覺著信炎身上戾氣太重,狠決有餘,仁念不足,而向晚正是與其相反,一副柔腸,慈悲溫婉,能將他的冷冽陰鷙收束的服服帖帖,這才初現真正的王者氣度,“瞧著你們愈發恩愛有加,著實令人欣慰”。甚是不由生羨,他對著她,不是想從她身上去找另一個人的影子,隻是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連相視的目光都掩不住癡迷,若說之前他還是欲蓋彌彰,現在已是明目張膽了。
她頰麵微紅,梨渦淺淺,心下幾許暖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