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亂山殘雪夜(1 / 2)

“戰哭多新鬼……愁吟獨老翁…….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隆冬臘月,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夾裹著淒厲怒吼的北風,橫掃在天地之間,惟有混沌一片的蒼茫,仿佛未開蒙的遠古,令乾坤難分。遠遠地,在青灰的天際與皚皚雪原交接處,晃動著兩個微小的黑影,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在雪地裏艱難跋涉。隻見黑影一些背風倒行,一些逆風前衝,身後的鬥篷直衝半空,高高地鼓聳著,好似兩麵迎風招展的旗,又似遷徙候鳥的大翅,與狂風暴雪做著殊死搏鬥。

許久,當黑影越行越近,終於現出了整體的原貌,原來是兩個人。

“秦城歲雲暮,大雪滿皇州…雪中退朝者,朱紫盡公侯…貴有風雪興,富無饑寒憂….所營惟第宅,所務在追遊……”

在風吼中隱隱傳來斷斷續續的詩句,是走在頭裏的人低吟而出,他脖頸裏戴著一副巨大的枷鎖,雙手被竹竿粗的黑鐵鏈鎖縛在枷杠上,腳上更粗重的鐵鏈讓他的行走顯得異常艱難。他身上隻穿一件辨不清顏色的夾棉褂子,關節處露出了破敗的棉絮。在風中飛散的亂發早已結滿了冰淩,眼眉與眼睫也形成了粗細不同的四道白霜,掛在皸紅幹裂的臉膛上,看起來更像個雪人。他緊閉雙目,垂下頭顱,又冷又硬的木枷壓在他瘦細的肩膀上,讓他每走一步都萬分不易,為了抵禦嚴寒,他不得不佝僂著脊背,將上身縮成一團,但即便這樣,風雪依然源源不斷地灌進他的脖頸中,讓他難以抑製地顫抖。

即便如此,他也不忘吟詩,因為他時刻不忘自己的身份,不是一個囚徒,而是一個書生,一個讀書人,“讀書人”這三個字眼在他的眼裏是格外高貴的,就好比皇帝的龍袍與皇冠,將軍的戰刀與坐騎,對於他來說,隻要懷裏揣著書經,口裏吟著詩賦,就意味著這三個字與囚徒那兩個字永遠扯不上邊,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卻也給他帶來美的體驗,這種美是被環境摧殘著的,因為對比而產生的高潔的美。

秀才一廂情願地認為著,體驗著專屬於他的美,冷不防,後臀被狠狠踹了一腳,隨著“啊”地一聲慘叫,他踉蹌著摔向雪地,吃了個“狗啃屎”,這實在不美,甚至狼狽,他塞了滿口的冰雪,全身的重量一齊壓到手腕上,手腕又硌在木枷的凹槽裏,痛得錐心刺骨。那是一副新做的枷鎖,做工十分粗糙,凹槽表麵的木刺沒有經過打磨,立時便有數根木刺刺入手腕細嫩的皮膚裏,再加上巨大的壓墜力,這讓他痛不欲生。但沒完,緊接著是比這些還要嚴酷的虐待,小捕快的鐵棍冰雹似的打落在他身上,密密實實,一棍接著一棍,沒有喘息的間隙,一棍砸向一棍,毫不容情。

秀才沒忍住,還是哭了出來,哪知眼淚剛一脫離眼眶,就立刻被凍住,被凍得發青的麵頰由於眼淚的緣故更是雪上加霜,又蜇又痛,於是連哭也是象征意義的了,隻看到他的喉嚨在滾動,卻聽不到哭聲,但是捕快知道他在哭,反而下手更狠辣了。

小捕快將鐵棍敲得更狠,一下緊似一下,仿佛對他真有那麼深重的仇怨,其實他心裏十分清楚,自己與他無仇無怨,他甚至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假若沒有他的出現,真正的殺手漏網逃跑,最後一次機會,他短暫的捕快生涯就會因此而終結,不,何止是捕快生涯,他會被濟寧州的官老爺打死,扔到荒郊野外喂野狗,就算打不死,也會被刺配到邊疆,有去無還。幸虧有了他,這個莽撞的落魄秀才的突然出現,恰好解了燃眉之急,暫且供他當凶犯收押,對付過眼下的任務了事,到時再來個屈打成招,逼他認供畫押,便能保全自身,即便真正的凶手仍在犯案,隻拿殺手聚眾,殺一殺二殺不得百作借口,再尋旁人頂替即可。

這樣,必須在趕到濟寧州之前馴服這個替罪羊,竄好口供,在官老爺麵前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這才是首要。

想到這裏,他更發狠用上了渾身的力氣,鐵棍招呼在秀才身上,發出砍肉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