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洞房花燭(1 / 2)

入夜,薊縣臨時的行館內,萬青柏放下手中的書冊,輕輕揉捏著睛明、天應二穴,為疲勞至極的眼目放鬆將養,思索著連日來路上的所見所聞,就薊縣這一個小地方來講,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民不聊生。正值深冬年前,本該是百姓休養生息的時段,他微服私訪了這一代的幾十戶村民,卻發現幾乎家家斷炊,戶戶無糧,不但百姓積蓄微薄,還莫名其妙鬧了一年的瘟疫,人口因此銳減了六層,除了病死餓死的,其餘大部分都選擇了去外省逃生,隻剩下老弱病殘婦孺一類坐守空房無以為繼,如若再不進行整治,很快,這將會成為一座死城。

可為何瘟疫隻發生在薊縣呢?

幾案前,他緊握雙拳抵住前額,眉頭深鎖,更深夜長,冬露寒重,他感到了些許寒冷,拉緊肩上的棉袍後慢慢將雙目露出,將視線轉移至案上跳動的燭火,許久許久,那燭火啪地抖動了一下,仿佛牽搭了某根神經,閃念之間,思緒飛快地被整理,白日與薊縣縣令王清譽共用筵席的畫麵一幕幕從腦中流水似的滑過,他努力搜尋著,試圖從看似百無一漏的交際場景中獲取蛛絲馬跡。筵席和縣令均樸素得不能再樸素,飯菜是普通的六菜一湯,葷素搭配,味道可口,按照知府的接風宴級別講,雖然太過粗簡,但與薊縣的經濟狀況和百姓艱難的生存環境相比,還是匹配的,隻是那縣令身上打著無數補丁的破舊官袍就實在有矯飾之嫌。臨來之前他曾向人調查過王清譽的作風為人,雖為縣令數年無甚劣跡,但也不是什麼清廉之官,沒有大的過失,也沒有大的成就,因此幾年都不升不黜,始終是個九品縣令。但最近兩年他突然活動起來,曾試圖動用上層關係競爭知府官位,隻是那上層關係突然中斷,這才耽擱了下來,否則原知府馮世清被罷官後,接任的人多半不是自己而是他王清譽。由此想來,多少會被他妒恨,那簡樸筵席的背後難保不是一場鴻門宴,而席間的那兩個道士更是大有蹊蹺。

道士…想起其中一個法名“真心”的,心底的荒原陡然蠢蠢欲動起來。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聽王清譽大概簡述了一番民情政疾後,便隻有觥斛交錯的畫麵浮現在眼前了。王清譽連敬了三杯後年輕的道士敬,年輕的道士敬完,年幼的道士敬。由於對王清譽抱著些許愧疚和籠絡下屬的心態,萬青柏均一一仔細幹盡,不曾遺漏一滴,到了年輕道士敬時便已不勝酒力,頭腦發昏,卻清楚記得那麵容的美妙,修眉朗目小瑤鼻,如女子般吹彈可破的玉白皮膚,寶藍的道袍,墨黑的發髻,幹淨利落的曲線,一見之下恍如畫夢,風臨彼岸,暉落三山,仙風道骨,超塵脫凡。“難道是夢”,就算是夢中,也從未出現過如此神仙美眷。他怔怔地失了半天神,直到對方三聲敬酒,才感失態,忙不迭一口仰盡,恍惚間那唇間的言語也自飄搖:“敢問仙道…仙道是何名諱?”

柳文沁見他望著自己出神,略一頓首,便垂下眼簾,含羞而笑,一笑傾城,再笑傾魂:“小道名號‘真心’,俗家名諱柳文沁,字若龍,敢問大人是何名諱?”萬青柏仿若不聞,癡癡地望著他半天不答,王清譽吃到了酸,突然作咳了打斷了二人情思,對萬青柏笑道:“萬大人愛民如子,官正清廉,是公認的‘萬青天’,真心道長以後稱大人為青天大人就是了!”萬青柏方自九曲迷魂陣中蘇醒,慚愧不已,連忙收轉心神,還禮道:“青天美名古有聖賢包拯包相方可擔當得起,本府隻是滄海一粟,萬山一峰,又怎可與聖賢相提並論?嗬嗬嗬——”為了掩飾先前失態,他故意放開了笑聲,顯得爽朗無隙,“不過是百姓的善意玩笑話,清廉乃為官之道和為官本分,怎可自詡?要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真正的青天,是普天下的民眾才對。民興則天順,民難則天亡。我倒想問問,薊縣瘟疫一案為何拖了一年之久不得根治?”“這個…”王清譽摸著下巴狀若沉思,一邊對柳文沁再使眼色,柳文沁會意,隨即莞爾一笑,舉杯再敬萬青柏道:“萬大人,此次在薊縣要多留幾日,王大人與小道還有很多公事要向大人討教,想必您也聽說了,天災人禍,本縣疫情肆虐已久,民眾深受其苦,病患無數,小道因懂些醫理,出家前又與在王大人結有深交,因此便在王大人的授意下專門研製治療瘟疫的藥材,可惜半年過去,雖然疫情有所緩解,但並沒得到十分有效的控製,這其中的緣由實難啟口——”他頓了頓說道,麵露悲戚之色,“大人哪,小道不得不在此說句公道話,王大人一向愛民如子,碰到此事卻是力不從心,大人多次上書朝廷請求撥放賑災之款,朝廷均以疫情尚未擴大範圍為由不予采納,隻是要求鄰縣視情況調派人手和賑糧增援,薊縣又是彈丸之地,不得重視也是自然的。大人您也清楚,一句‘視情況而定’還有哪個地方願意舍己顧他呢,躲都躲不過!何況今年是災年,省內大旱,自顧尤不暇,何況他人乎?所以還請大人明察,以知府之位請願朝廷,定能助我薊縣百姓早日脫離苦海,‘真心’代百姓謝過大人了。”說著竟垂下淚來,起身就要跪叩。萬青柏不禁被他為民的一片赤誠之心所打動,愈發覺得此人不僅儀容出眾,且品行高貴,德才兼備,實是薊縣之行的意外收獲,不免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