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看得久了,有種暈船的感覺。低了頭揉著眼,心裏突然跳漏了一拍。頓時住了手,身體站得筆直,慢慢慢慢將手放下來,一點點扭回頭去。
鏡子裏沒有臉,隻有一顆還低頭的頭——他自己的頭顱。
晏安的心髒亂跳起來,眼睛死死盯住那麵銅鏡。鏡子裏的人緩緩抬起頭來,卻還是那張臉,有點上挑的劍眉,有點上挑的桃花眼。那張臉上帶著一點點微笑,靜靜地看著他。
然而晏安的臉上是沒有笑的。微微扭頭時,鏡子裏的像也沒有跟著他動。它是晚了兩秒鍾的影像,顯出他整個生命的遲鈍來。
晏安呆了呆,把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鏡子裏的人眨了眨眼,也把手擱在了同樣的地方。真實的他把手一點點沿著自己的臉上撫過去,薄唇,長而挺的鼻梁,上挑的眼角……鏡子裏麵的人一一隨著他的手,一點一點從麵上劃過。
晏安心裏突然像被什麼填充得滿了,有點喜樂,又有點恐懼。鏡子裏的臉驀然放大,像要衝出鏡子似地衝在他麵前叫道:
“……長……寧。”
生了鏽似的嗓音一字一字地喚,晏安背上似被澆了雪水,連帶著心裏也涼得透了。手顫顫一抖動,禁不住向著鏡子伸過去。
遠遠地似傳出一點雞鳴,然後引得遠遠近近的雞狗全跟著嚎叫起來。鏡子裏的影像似受了驚,再看時,就隻有正而呆的一個晏安了。怔怔睜著眼,順從地從鏡子裏看出來。
晏安呆了呆,摸摸鏡麵,手指在裏麵映出昏黃的影子來,兩隻手指慢慢地靠近,最後合在一起——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傳到神經上的隻有一點堅硬微涼的感覺。過去打開窗讓冷氣透些進來,神誌也清醒了幾分。門外的自鳴鍾似“咣鐺咣鐺”敲幾下,心裏驀地涼了半截,循著鍾聲衝出去。
客廳裏的座鍾陰森森地擺著,像口烏漆漆的棺材。吳媽早回房歇著了,火盆裏的炭隻剩下一點,發出極輕微的“嗶嗶啪啪”的聲音,像無數隻小而紅的眼晴在不懷好意的眨動,切切秘秘地說著什麼。
晚間十二點正。
這時節,哪裏來的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