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花木滿京華(2 / 2)

天壇雖有二月蘭,但其魅力並不在花而在樹。樹是天壇公園裏的偉丈夫,花隻能算作小女人了。百年以上的古樹就有3562株,其中許多都是有名字的,如“九龍柏”、“迎客柏”、“屈原問天柏”、“槐柏合抱”等。認是認不全的,數也是數不過來的。看見鬱鬱蒼蒼的古柏林(表情夠嚴肅的),我不知該奔擁而去,還是繞道而行?在花木世界裏,它們堪稱嚴厲的父親。天壇是一座父權的公園。

“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要想拜訪這位自然界著名的隱士,最好去紫竹院。紫竹院公園是解放後新建的一處以竹取勝、以竹造景的自然式山水園林,因園內有明清時期廟宇“福蔭紫竹院”而得名。作為華北地區最大的竹園,竹是其當之無愧的戶主:現有80餘個品種,約100萬株。“中華民族創造了竹文化,而且形成了竹文化的精神,其概括起來就是:自強不息、堅貞氣節、剛直品性、厚德載物以及剛、柔、忠、義之高尚品德……”這是我參加紫竹院每年一屆的竹文化節,抄在筆記簿上的。開個玩笑:紫竹院堪稱北京公園裏的文化部長。或者說,這是一座文化程度最高的公園。鄭板橋若路過這裏,會認同為精神故鄉的。不知為什麼,逛紫竹院,我會想起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還會想起詩書畫,想起笛與簫。

北京的花木,我是看不夠的。北京的花木,靠我一個人也是說不完的。被我忽略的還有很多。我無法不忽略——視力有限,腳力有限,心力有限。而美是無限的。花是開會迷——花的會議是沒完沒了的。走馬燈一樣的花期與花會喲。隨處可見的花園——做個看客似乎比做園丁還要辛苦。

朱自清本無心於花草,初來北京時,住在花事很盛的清華園裏,接連過了三個春,卻從未想到去看一回。隻在第二年秋天,曾經和孫三先生在園裏看過幾次菊花(“清華園之菊”是著名的),後來卻傳染了花的嗜好:“有了些餘閑,在花開前,先向人問了些花的名字。一個好朋友是從知道姓名起的,我想看花也正是如此。我們一天三四趟地到那些花下去徘徊。”這是他個人的經驗。有一次還特地冒了大風到中山公園看海棠。朋友Y勸阻——他是前一天去的,去時地上已有落花了,這一日一夜的風,準完了。他說北平看花,是要趕著看的:“春光太短了,又晴的日子多;今年算是有陰的日子了,但狂風還是逃不了的。我說北平看花,比別處有意思,也正在此。”幾十年之後,北京城裏,我們仍然在趕著看花——仍然很有意思。在看花的間隙,我甚至還趕著寫了這篇文章。是花開得較以前慢了,還是我的動作更快了?

看花不如養花。本世紀的北京文人中,老舍是最愛花的:“我愛花,所以也愛養花。我可還沒成為養花專家,因為沒有工夫去作研究與試驗。我隻把養花當作生活中的一種樂趣,花開得大小好壞都不計較,隻要開花,我就高興。北京的氣候,對養花來說,不算很好。冬天冷,春天多風,夏天不是幹旱就是大雨傾盆,秋天最好,可是忽然會鬧霜凍。在這種氣候裏,想把南方的好花養活,我還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因此,我隻養些好種易活、自己會奮鬥的花草,不過,盡管花草自己會奮鬥,我若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滅,它們多數還是會死了的。我得天天照管它們,像好朋友似的關切它們。”養花像交朋友,看花也相當於會朋友。與老舍的時代相比,北京的花木,越來越豐富了,而且越長越漂亮了。不知是因為北京的氣候好轉了,還是花本身的生命力增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