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風與沙塵暴(2 / 2)

從地理上看,北京鄰近內蒙古大草原,西風東漸,赫赫有名的西伯利亞寒流常經過它而南下,它也首先經曆風雪的洗禮與寒流的考驗,所以古時即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誇張形容。北京冬天的風自然是嚴峻的,但令人終生難忘的還是它春秋兩季的沙塵暴——飛沙走石、征塵漠漠,是一般城市的居民怎麼也想象不出來的。林語堂回憶本世紀上半葉的北平:“人們至少要每年一次做好準備,對付來自蒙古沙漠的大風沙,它不在五月便會在十月到來。屆時天空陰暗,太陽看起來泛著黃色。塵土很像一層厚厚的雲。它鑽進人們的耳朵和鼻孔裏,弄得滿嘴沙礫。漂亮的女人坐在黃包車中,用美麗的絲巾蒙著臉,絲巾隨風飄動著。家中的每件物品也都被蒙上一層細塵土。不管門窗關得多緊,塵土都會鑽入縫隙。大風沙要持續一兩天,然後太陽才會重新露麵……”他描述的大風沙像個暴君。半個世紀後,這種情況已有所好轉。但我在北京這些年,還是體驗過幾次林語堂筆下(我不再懷疑它是虛構)的沙塵暴。有時正在街上騎車,大風迎麵襲來,我需用雙倍的力氣踩腳踏,才能使自行車勉勉強強極緩慢地前進;若是步行,肯定進一步退半步——此時此刻,北京的風就像個大力士,在和你賭氣,和你較勁。再看看頂風行走的路人,都因被吹得喘不過氣,而背過身倒退著……風沙漫漫,天空為之變色。躲進街邊雜貨店避風,抽一根煙的工夫再出來,停靠的自行車座上已蒙了厚厚一層塵土。北京的大風不僅力度驚人,而且會吹各種各樣的口哨,你即使躲在高樓裏也沒有安全感,而且樓層越高,聽得越逼真。它在林立的高層建築之間扭曲著,變換著角度也變換著腔調,發出無法破譯的奇怪的聲音,巨人的聲音。你會覺得北京的天空很高,風的上麵還有風,層出不窮,風起雲湧——可用作電影裏博大的曆史畫麵與風雲變幻的大時代的背景。北京的大風,仿佛特意為了鍛煉、考驗人類,而不斷加重著語氣。

但大多數情況下它是安詳的、平等的,甚至溫清脈脈的。或者從總體上來說,它是屬於浪漫主義者的,有一種抒情的天賦。它畢竟為我們的精神生活提供了某種力度——如果我們不至於因為功利而忽略它的審美效果的話。我考慮這個問題己經很久了。我是個詩人,我在風起雲湧的北京城裏寫作——“清貧而聽著風聲也是好的”。或許我在這座偉大城市生存的最大意義,莫過於記錄它的心跳、感受它的呼吸,然後以雙手給它獻上一首平民化的《大風歌》。這就是一個行吟詩人的任務,同時也是這篇文章產生的原因,悠悠的國風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