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臘月十二的那天,雲璐又產下了一個兒子,汪明翰取名為汪蘇生,大兒子在上海生叫汪滬生,這回是在蘇州所生,詩琪強作歡笑調侃道:“如果第三個你們在北平生,是不是因為叫汪北生,往北邊生?”汪明翰樂不可支的回敬道:“那是你沒文化,為什麼不可以叫汪平生?”雲璐笑不出來,她心裏惦記著高老板,這是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卻是個天下唯一為了她而死的男人,如今他有了孩子卻無法享受快樂,總覺得他的恩情要還給他,便想出主意來,向汪明翰提出道:“明翰,我們的那個兒子都隻有大名沒有小名,不如小兒子叫‘高高’,大兒子叫‘興興’如何,叫起來方便,高高興興也吉利。”汪明翰笑了,打趣道:“我看你孩子生糊塗了,要叫‘高興’,也得大兒子‘高高’,小兒子‘興興’,這樣才有順序感。”雲璐握住汪明翰的手說:“你就讓我作回主吧,順序不重要,也不必按照別人的樣,自己喜歡就行。”詩琪一旁討好道:“明翰啊你真不懂女人的心,雲璐妹妹的意思還要為你生,這叫‘興高采烈’,第三個你們就取小名采采。”汪明翰得意的驚呼道:“哇,剛生完就想第三個啦,那第四個叫‘烈烈’要是生閨女就不好聽了。”詩琪忙說:“哪能啊,明翰你肚子裏全是兒子的種子。”汪明翰謙虛的說:“不不,主要是我璐兒的功勞。”詩琪奉承道:“是你們倆天生一對地上一雙。”
詩琪走出病房就給自己一個耳光,啐道:“呸,還‘興興’‘高高’,我看你這婊子恨不得‘茂茂’‘聰聰’。”汪明翰走出來正好看見,問:“你一人咕嚕什麼啊?”詩琪忙說:“我正替她高興呢,這回我又多一個孩子叫我大媽了。”汪明翰滿意的笑笑說:“我們回去吧,這店還上著門板,我做生意,你去煲火腿甲魚湯給她催催奶。”詩琪說:“她還要催啊,奶子比我腦袋還大,小心爆炸了。”汪明翰白了她一眼說:“我就知道你對她是陽奉陰違,背後發發牢騷可以,被她聽到你就慘了,對了,你也可以喝點,把你那兩隻生煎饅頭發發大。”詩琪沒好氣的說:“這又沒用的,你總嫌棄我。”汪明翰搖搖頭說:“你呀,看問題太淺薄,我對她再好,你不還照樣是太太嗎?”
白茂聰秘密的帶著幾個人去常州尋找汪明翰下落,判斷他一定是重操舊業開店鋪買布料,呆了三天找遍大小商鋪一無所獲,才意識到上了王奎發的當,悻悻的回上海,把王奎發在市郊的墳墓給刨了。
民國十九年五月,“蔣、馮、閻”中原大戰,戰火越燒越烈,以至人心浮動紛紛買入黃金保值,黃金的價格飆升,白茂聰本想拿出從王奎發房間裏得來的部分黃金買下錢三刀的楊樹浦賭場,這回舍不得,便在素珍麵前哭窮說:“現在正是亂世,所謂亂世出英雄,我想買下師傅的賭場把生意做大,隻可惜身上沒錢憋死豪傑。”素珍聽者有意但沒有接他的話,晚上吃過飯,全家在客廳裏喝茶啃瓜子閑聊,白佳在小凳子上看連環畫書,素珍眼尖看見白佳衣服下擺有個扣子懸著馬上就要掉,便拿來針線對著白佳說:“寶寶別動,外婆給你縫扣子,這小孩子啊,最底下的扣子尤其重要,衣服下擺敞開著肚臍眼就涼在外麵了。”雅娟討好道:“親家,這種閨房的活哪能讓您這樣的知識分子做呢,我來吧。”白茂聰附和道:“就是,媽是有文化之人,帶孩子真是浪費才華了,如果我那間賭場真正屬於我的話,一定請媽當個經理。”素珍笑道:“女婿謬讚了,我不懂管理。”白茂聰說:“怎麼會讓你天天管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您掛個名,就是給我們賭場一個氣場。”素珍咯咯咯笑起來,一收線針紮到了手指,忸怩的叫了聲,手指尖冒充血滴,說:“好痛。”用手要去捂,白茂聰衝過去半跪在她身邊說:“別碰,會感染的。”說完一口含住素珍冒血的手指頭,舌尖在口腔裏輕輕撫慰著針眼,弄得素珍挺不好意思的,紅著臉說:“放開我啊,好女婿,你在裏麵舔得我心癢癢。”幾分鍾後手指拿出來再看,血止住了,白茂聰心疼的表情問:“媽,還痛嗎?”素珍直搖頭說:“好了好了,一點也沒感覺了。”白茂聰扶著她去衛生間衝洗,並叮囑道:“媽,以後這種小事讓我娘去做啊。”素珍感動的說:“女婿啊,我是一個60歲的老人了,子夜和我老伴不在後就全憑你照顧了,錢對我來說沒有用途,放著也是浪費,不如就給你用在事業上吧,你說,買下那個賭場要多少錢,媽給。”白茂聰立刻跪下連說:“媽,您真是我的救命菩薩,我白茂聰對天起誓一定好好的照顧您。”
幾天後,白茂聰高價從師傅錢三刀手上盤下賭場,取名“白記娛樂場”,當起了真正的老板,為了給素珍製造一種假象,任命她為“白記娛樂場”的名譽經理,開業請來上海灘各路名流,素珍與上海商會主席一起剪彩,風光無限。她這個經理既不用管事,也不用上班,更沒有薪水,但是受人尊敬的感覺令她十分的滿足,偶爾白茂聰請她到賭場去視察工作,職員們列隊朝她畢恭畢敬的鞠躬,一時間素珍迥然像個成功人士——這是白茂聰演戲給她看的,目的是在她身上榨取更多的錢財。白茂聰明白,在上海灘他的勢力微不足道,總在師傅的陰影之下,於是他準備招兵買馬擴大勢力,把這個意思告訴了素珍,素珍正興頭上,完全支持女婿壯大自己的事業,又被白茂聰以投資的名義取走了一大筆錢,周而複始,素珍的遺產漸漸搜刮怠盡。雅娟看在眼裏,並沒有去阻止兒子,她不喜歡素珍的清高,尤其被兒子吹捧後更是趾高氣揚,平時帶孩子都得聽她的,稍有不同意見就提高嗓門嚷嚷,白茂聰讓母親忍耐一下,說把她抬得越高,她摔下來就越重,這回落得看她的笑話。素珍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機已經來到,還是那副碰不得的架勢,那天兩人在孩子的飲食方麵發生了嚴重衝突,素珍眉毛一豎不耐煩的說:“這裏麵學問大了,你不懂的。”雅娟冷笑了聲,素珍當即就跳起來,嗬斥道:“你冷笑什麼,我說錯了嗎?茂聰說過孩子的事聽我的。”雅娟氣得轉身就走,甩出一句話說:“神氣什麼,要不是我兒子收留你,早就在一個人在家裏嚇死了。”素珍在她背後大喝一聲:“站住,你咕嚕什麼?”雅娟還是克製著,說:“沒說什麼,你要帶孩子就帶吧。”素珍不依不饒道:“對,是你兒子收留了我,可你要清楚,這些日子是誰在養活你們母子倆?”雅娟不服氣了,回敬道:“我兒子是大老板要你養活?”素珍也是來了情緒,自我感覺特別好,想到什麼就往外噴,大大咧咧的說:“你兒子的賭場是我的,他新的辦公室這間房屋也是我半送給他的,還有他招了那些弟兄,哪件不是在花我的錢?”雅娟頓時像矮了半截,兒子下班回家被她拉在屋裏臭罵道:“你讓我忍讓到何時?她今天都爬到娘頭上拉屎了。”說著抽泣起來。白茂聰最見不得母親落淚,了解事情的原委後把素珍叫到房間,素珍抱著白佳尾隨進屋,看到雅娟在知道她告狀了,正要解釋,白茂聰問:“你今天為什麼欺負我娘?”素珍辯解道:“沒有呀,就是帶佳佳的那點小事。“白茂聰瞪著眼珠子惡狠狠的說:”別以為你拿出了點錢就可以不講規矩,這裏我娘說了算,如果你不高興現在可以搬出去,對了,你可以把原來的房子重新買回來住,你有錢嗎?”素珍一下很不習慣女婿的那種語氣,霎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怯怯的輕聲說:“我沒錢,都給你了。”白茂聰冷冷的說:“你確實支援過我,我可以還你,不過要等我賭場賺了錢才能還,你在外麵慢慢等吧。”素珍慌了,忙說:“我,我沒有要你還錢呀,我們是一家人哪,你讓我外麵住哪去?”白茂聰沙發上一坐,翹起二郎腿慢吞吞的說:“我們是一家人,但是一家人總有個高低貴賤之分,我告訴你,我母親是最高貴的,剩下的你我,貴賤你自己排吧。”素珍不言語了,白茂聰打算教訓她一番,追問道:“怎麼不說話啦?你我誰高貴,誰低賤?”素珍感覺受到了莫大的恥辱,眼睛裏冒出淚花,沉默了半晌還是開不出口,白茂聰往沙發扶手一拍道:“你啞巴了?把我女兒放下來,認真回答問題。”雅娟過去一把從素珍懷裏奪下白佳,素珍淚流滿麵,恍如隔世,恨自己輕易的把錢都交給了這個狼心狗肺的人,她屈服了,輕聲說:“我低賤。”白茂聰還要羞辱她,說:“低這個字不要。”素珍低下頭吐出兩個字來:“我賤!”白茂聰滿意得哈哈大笑,讓母親坐下,朝素珍勾勾手命令道:“來,跟我娘道歉。”素珍慢慢走到雅娟麵前說:“妹子,對不起啊。”白茂聰橫眉怒目道:“誰是你妹子?請注意你的身份,有賤人稱貴婦人妹子的嗎?記住,從今天開始,我娘是你的主人,你是下賤的傭人,你應該叫她主人,明白?”素珍支支吾吾:“主......”她實在叫不出口,白茂聰催促道:“還不叫?是不是要我馬上趕你出門?快,誠懇點,跪下來叫。”雅娟不好意思地對兒子說:“算了算了,人家都道歉了。”白茂聰認真起來,大聲說:“一定要教訓教訓這個老女人,當初子夜懷孕的時候她是怎麼對待我的?到我師傅那去告狀,媽了個巴子,今天她要不叫,保證把她掃地出門。”素珍聞罷“哇”的哭出聲,兩腿一軟跪在雅娟麵前,內心最後的那份孤傲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