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爺在三姨太的攙扶下跨進大堂,咳嗽了下,雅娟回身一個白發蒼蒼滿臉倦意的老人站著,她離開白府三年有餘,感覺白老爺蒼老多了,以前紅光滿麵,現在就像臉上塗了層灰塵,向他跪下連磕三個響頭哭道:“老爺,賤妾有罪沒能服侍您。”白老爺倒笑了,伸手示意她起身說:“不礙事,我有三姨太,嗬嗬。”說完巡視了下大堂問,“茂聰呢?”白夫人虎著臉別過去沒吭聲,白老爺驚訝的問:“咋,這小崽子沒來?”白茂山說:“爹,弟弟說忙走不開。”白老爺吼道:“他忙個屁,我看他就是記我的仇。”白夫人怒氣衝衝說:“我們都對他不薄,有什麼仇?那都是他自個兒多心,白家沒這種不孝子孫。”雅娟早嚇得腿肚子直抖。這時香娥從外麵進來,身後跟著兒子白冬與佳佳,雅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拉過佳佳說:“寶貝,快見過爺爺。”佳佳在來的路上讓雅娟教唆了好幾次,見了誰要怎麼叫,回頭給你買好吃的,所以她特別的機靈,趴在地上朝著白老爺喊道:“爺爺好!”白老爺轉怒為樂道:“啊,這是我孫女嘛?來,爺爺抱。”白夫人擋住他,沒好氣的說:“老爺,您這身子骨還能抱誰呀,自己站穩當已經不錯了,別摔了跤閃了腰什麼的,這生日還過不過?”——白夫人見了雅娟明顯失態,言語舉止一點也不像之前的“阿彌陀佛”樣,白老爺被她咒得索然無味,尷尬的擰了擰佳佳的小臉蛋笑道:“爺爺一會給你紅包。”
晚飯後,白老爺點蠟選中了大姨太,雅娟激動得熱淚滿麵,他們入房後,其他人還在忙碌明天的大事,廚房裏已經開始在殺雞宰羊,香娥攙扶著白夫人回屋歇息,安慰說:“娘,茂聰不來就不來唄,大喜的日子省得他沉著臉壞了氣氛。”白夫人說:“我才不在乎他來不來,主要是怕街坊說閑話,以前他有命案在身不敢回來可以理解,現在案子早銷了,有什麼理由不回來參加父親生日?”
香娥走後,白夫人往香案上續香燭,怎麼也點不著,摸了摸燈心線沒有受潮,馬上意識到今天她對大姨太的碎言碎語惱了菩薩,跪下磕頭自省,但是在佛墊上怎麼也直不起身來,趴著喊道:“來人,來人。。”——沒有人回應,她慢慢爬到屋門口伸出頭望望北廂房走廊上無人,十幾米遠是燈紅通明的大堂,可以聽到眾人的嬉笑聲,她大聲喊道:“來人,張媽——”
賀蘭沒有被白老爺點到回屋去了,兩個小孩子還在大堂裏轉悠著,白冬虛歲十一,很有耐心的陪著這個新妹妹玩耍,香娥喊道:“冬子別跑那麼急,管住你妹妹啊。”說著對白茂山說:“大媽今天如願了,佳佳今晚就跟冬子睡一床吧,兩條被子。”白茂山淡淡的說:“可以,冬子大人了,知道照顧妹妹。”香娥幸災樂禍的語氣說:“這三媽今天總算失寵,看她這張臉跟茅房裏使勁時一個樣,嘿嘿,真過癮。”白茂山瞪了她眼說:“別惡心,忙你的事。”蔓麗在旁邊折彩帶悶笑,香娥也撲哧笑起來,說:“二媽現在立地成佛了,以前要議論起三媽來多起勁啊。”蔓麗不願談及此事,拿起幾根彩帶說:“我把這掛到外麵柱子上去。”說著逃出大堂,聽到白夫人的叫聲往那瞧去,白夫人半個身子趴在門口,衝過去問:“大娘,您跌倒啦?”
蔓麗攙扶著她到香案邊,白夫人哆嗦哆嗦火柴一劃,香燭居然輕鬆的點燃,念叨了句:“阿彌陀佛!”
白夫人寬衣平躺在炕上說:“沒事了,你回去忙吧。”蔓麗說:“忙差不多了,要不我去跟他們說說,然後回來陪你?”白夫人說:“不用,扭到了腰睡一覺就好,別大呼小叫的,真的沒事,老爺的生日是大事,馬虎不得,你快去。”
白老爺今晚點大姨太的蠟不是為了敘舊情,而是想打聽白茂聰的事兒,知道家裏人都不待見他,不方便在大家麵前詢問,雅娟是專挑兒子好了說,誇獎他能幹會賺錢,白茂聰是上海青幫老大無半個字透露,竭力為他這次沒有來北平找借口,說有筆大生意要他親自過問,實在走不開,稱有空的時候他會回家補救等等。白老爺長長歎息道:“這孩子記仇得很,不來看我算了,隻要他在上海過的好。”雅娟說:“就是,聰兒這孩子本質不壞,就是度量小,總覺得老爺您偏袒大兒子,我沒少批評他。”白老爺擺擺手說:“做大人的從來不會記自己孩子的仇,但是孩子卻一個樣,父母隻要對他們有一點點的微詞,他們就得記一輩子。”接著又傷感的說,“我八十了,還能活多久?你過完我生日就回去,替我傳個話,說他永遠是爹的兒子,無論他對我有多麼不好,我死後白家有他的一份。”說完眼淚冒出來,雅娟頓時控製不住撲在他懷裏抽泣起來。
過了半夜,白老爺說:“不早了,睡覺吧,明天大家都要忙碌。”
雅娟在被子裏直起身子說:“老爺您好幾年沒有親臨妾身了,這回就成全了我吧。”白老爺疲態的目光望著她說:“累了,沒性子,這不和你躺一起了嘛?”雅娟猛的吻了一陣白老爺,沾著滿嘴的口水懇求道:“老爺,您就勉為其難讓妾服侍您,就一會,保證行,好不好,好不好?”白老爺無力的躺著,雅娟就如一個春天的寡婦遇見死而複生的丈夫,白老爺心情不好沒有感覺,但這沒完沒了的讓他吃不消,無奈的隻能配合她,心裏去想香娥,想她卑賤的作踐自己,不慎含糊的喊出聲道:“香娥,香娥。。”
雅娟終於如願以償,她不知道老爺與香娥的這些醜事,隻覺得是他老不正經在臆念兒媳婦,雖然老爺的身子骨沒能讓她完全盡心,但這夠了,她的心裏得到了充分的滿足——她仍然是白老爺的女人。
賀蘭一點也睡不著,一個人每天在做的某件事情突然中斷,總覺得這一天沒有過去。房間裏空曠的寂寞,這個房間的夜裏她已經很陌生,也隱隱的懼怕會出現什麼鬼怪魍魎,索性擰開燈起身推開窗戶往老爺的北廂房瞧去,眼看著屋裏的燈光從亮著到熄滅,狠狠的往外啐了口罵道:“都去死吧!”
香娥與丈夫房事過後起來上馬桶,無意間瞥了眼外麵,開著的窗戶正對著東廂房的賀蘭房間,發現燈亮著,湊近看,三媽頭伸出窗外在看北廂房,再往那瞧,公公的屋亮著燈,又黯然而熄,三媽的一舉一動在月光下非常的清晰,連忙搖醒白茂山說:“噯,你起來看哪,三媽在發神經病呢。”白茂山以為出什麼事了,下炕過去看究竟,見賀蘭憤怒的將窗戶“砰”的關上,問:“她在幹什麼?”香娥笑道:“一定是失落唄,看見大媽讓老爺點進屋心裏不平衡。”白茂山不滿的扔下句話:“無聊。”然後睡覺了。
第二天大家都起了個大早,這是說好的要放鞭炮,在白府大門口,蔓麗興致勃勃的挑了根竹竿頭裏掛著鞭炮,香娥拿了點著的盤蚊出來交給白茂山,說:“老壽星馬上就到。”大家回頭往院子裏張望,白老爺在雅娟的攙扶下緩緩走來,白夫人安然的在旁邊走著,麵帶笑容卻掛著不易察覺的不快,她本來想趕走雅娟不讓她扶,昨晚的腰傷還隱隱的痛,不敢作惡怕得罪菩薩,賀蘭小聲對香娥說:“你看這老女人,老爺睡了她一晚就當自己是白家太太了,把大娘也甩在一邊。”香娥想起賀蘭昨晚的舉動不陰不陽的嘲諷道:“三媽,你今天眼睛好腫,沒睡好嗎?”賀蘭很敏感,回道:“說什麼哪,我睡得可香呢,偶爾有一晚一個人睡覺好舒坦。”
香娥喊道;“來壽星駕到!”接著帶頭鼓掌,劈裏啪啦的掌聲響起,白老爺紅光滿麵,出屋前雅娟特意給他的臉塗上胭脂粉,張開癟癟的大嘴笑著。
鞭炮響起,引來幾個早起的鄰居,這才知道白家大老爺今天過生日,沒多時辰,整個胡同閑著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討吃千層糕,家裏人都回大堂吃早飯,門口守著管家和幾個家丁紛紛向前來道賀的鄰居說明,後天白老爺宴請街坊鄰居,收到請柬的可以來參加,其餘的都有糕點和糖分發。
白府的大門上貼著一副對聯,上寫:“白龍騰飛家業興旺發達,壽比南山才度八十春秋。”——白老爺生肖屬龍,這是白夫人專程去北平靈光寺求來的,據說那裏是釋迦牟尼佛的佛牙舍利所在地,很靈驗,意思是白老爺是條騰飛的龍,龍壽堪比南山,才剛剛到八十歲還年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