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大門口陸續來了幾撥被邀請喝生日酒的街坊,家丁擋著不讓進嚷著:“不辦了,家裏有事不辦了。”有人擠到跟前質問:“請帖都發了,說不辦就讓我們空手回去啊?”大家一起附和,人越聚越多,聲音越吵越響,白家的午飯已進入尾聲,白老爺問:“外麵誰在吵鬧?”雅娟站起身說:“我去看看。”家丁跑來稟報道:“白老爺,門口來了好幾位喝喜酒的鄰居,硬是要闖進來。”白老爺斥道:“還過什麼生日?大姨太,你去拿些千層糕發給他們,然後打發走。”雅娟趕緊同下人一起去後院搬糕點。
白老爺離席一走大家都散盡回自己房裏,院子裏的大棚早已經拆除幹淨,圓桌板凳也悉數收到後院,三日的壽辰宴席中途夭折,留下很多沒吃完的美味佳肴,天氣熱得趕緊吃完,管家不在去醫院照顧偶老板了,後院沒人管下人們三五人一堆擠著在喝酒吃大餐,他們嘻嘻哈哈不像主人家那麼的凝重,在前院是另外一番情景,香娥在屋裏看管兩個孩子不讓他們出來惹事,自個兒正為了丈夫心煩意亂中,大門口依稀仍有街坊的吵鬧,探身窗外看見院子裏蔓麗提了隻空蒸籠走過,叫住她問:“二媽,外麵還沒分完啊?”蔓麗說:“嗨,有的沒請柬的聽說有糕點發,都大人小孩的趕來討要,大姨太這回又去買了。”香娥想了想說:“二媽,你要有空的話過來幫我看會孩子,我有事找三媽。”
蔓麗將蒸籠擱在牆腳進屋說:“大少爺的事你是要跟三姨太多交流,這人貪物,喜歡人家給她戴高帽子,你用心點吧。”香娥手裏捏著一盒用鐵罐包裝精致的胭脂說:“我是準備把這送去,但願她能收下,茂山在那關著我真心疼。”
賀蘭無所事事的在屋裏琢磨這兩天發生的事兒,靜下來去品味怪有趣的,哥哥將白府推入深淵,而她卻成為了救世主,仿佛大少爺的命運,白府的興衰都係於她一身,所以她想利用這次機會把總管弄到手,如今,大姨太失寵總要回上海,二姨太被白老爺的家法致殘已經廢了,隻要把大奶奶的總管奪過來,她在白府的地位將空前提高,成為白老爺唯一的女人,今後老爺和白夫人死了她就可以分到更多財產,但是這個總管直接向老爺討要那是赤裸裸的要挾,——她正一籌莫展,聽到吵聲趴窗戶往外看,香娥正朝東廂房走來,她含蓄一笑計上心頭,抽身離去。
香娥手裏拿了盒胭脂輕聲叫門:“三媽,我是香娥。”賀蘭懶洋洋應道:“進!”
門沒鎖,香娥進屋掛著苦澀的微笑道:“我還以為三媽在睡午覺怕打擾了您呢。”賀蘭是個精明之人,猜出她此番來必定為丈夫被抓之事,假惺惺的問:“大奶奶有事嗎?”香娥恭敬的遞上胭脂盒說:“三媽,這是我前日去王府井買的,您看這盒子做得多精巧,上等貨,我還舍不得用呢,今兒個三媽為茂山之事辛苦就獻給您吧。”賀蘭挺喜歡的,拿起端詳了會說:“這多不好,君子不能奪人所愛。”香娥忙說:“這啥話,您是我三媽,小輩孝順長輩應該的。”賀蘭聽了樂滋滋的,文縐縐的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謝謝大奶奶。”香娥忸怩的道:“哎呀,三媽真是抬舉我了,香娥在您跟前是小輩,以後就直接叫名字。”賀蘭沒在認真聽,打開胭脂盒嗅了嗅說:“氣味真刺激,晚上抹了讓老爺好好聞聞,嘿嘿。”香娥拍馬屁道:“是啊,老爺,哦不,我公公一定聞過後精神十足更喜歡您了。”賀蘭嘲笑道:“你呀,總是喊不準你公公的稱呼,上過床吧?”香娥赤紅著臉說:“哪有啊,三媽就會取笑我。”
賀蘭拿起胭脂盒到梳妝台前坐下,嫌她礙事就問:“你找我還有啥事兒?”香娥怯怯站她背後,望著鏡子裏的她說:“三媽明天要是不累的話,能否再去趟您哥那,讓他早點放我丈夫..”話還未說完,賀蘭一拍胭脂盒轉身訓斥道:“你這人真不知足,說好是一個禮拜急什麼?我早就有言在先,我哥哥隻是說一個禮拜後考慮放人,是考慮,放不放還不一定,聽得懂嗎?別以為十萬元可以買到一切,知道你丈夫那是漢奸罪嗎?”香娥霎時眼淚汪汪道:“茂山是被冤枉的,求您幫幫我。”
“你的意思是我哥冤枉的他?”賀蘭準備先給她個下馬威,騰的站起將胭脂盒扔地上大聲說,“還給你,這事我不管了,他愛關多長管我屁事。”圓盒的胭脂鐵罐一路滾去,香娥疾步追上撲住,舉過頭頂朝賀蘭跪下嗚咽道:“三媽,三媽,我錯了,您收下!”——香娥對丈夫有著強烈的負罪感,當年白茂山在上海被警察誤當作赤色分子抓捕吃盡苦頭,因為這是段不光彩的經曆,他回來並沒有告訴香娥,可是身上有很深的鞭痕隱瞞不過去,這次香娥特別緊張,為了讓他在監獄裏少受苦,寧願卑賤的去懇求平時討厭的三媽,忍受她的侮辱,甚至於自己的委屈越多越能夠釋懷。
賀蘭認為時機成熟,坐下說:“讓我幫忙可以,你用什麼來謝我?”
香娥激動的信誓旦旦說:“我會報答三媽您的。”
“就送我些小玩意?”
“不不,三媽您說,隻要我有一定奉上!”
賀蘭瞥了眼地上跪著她問:“大奶奶當白府的總管有年頭了吧?”香娥茅塞頓開忙說:“對對,我把總管讓給您好不好,好不好?”賀蘭詭譎一笑說:“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有討要。”香娥說:“是,是我主動讓賢,一會跟爹說去。”賀蘭滿意得收下胭脂盒說:“起來吧,堂堂白府的大奶奶向我跪下不敢當啊,讓人看見像是我在欺負你。”香娥如釋重負起身楞楞站著,賀蘭目的達到便下逐客令:“走吧,還呆著幹嘛?記住,什麼時候我當上總管,你丈夫就回到你身邊。”
香娥跑出去要見白老爺,大堂上人不在,去他屋裏不合適,這回他一定在睡午覺,她回自己的屋,眺望白老爺開著的窗戶,頓時大腦渾渾然,她已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墮落的。
晚飯的時候,白老爺在賀蘭的攙扶下屋裏出來去大堂,香娥在走廊候著迎上去請安:“爹,您氣順點了嗎?”白老爺笑笑道:“還是我兒媳婦關心我,睡過後好多了。”香娥上去扶另一邊接話道:“爹,三媽更關心您呢,其實她心底善良,對家裏人誰都關心,這次茂山的事出力不小。”白老爺嗬嗬笑起來,誇三姨太善良明顯是阿諛奉承,隨便附和了句:“是啊,等事情過後我會論功行賞。”香娥與賀蘭交換了下眼色,切入正題說:“爹,茂山這次吃了苦,回來後我打算好好的陪陪他,白府裏裏外外大小事情怕應付不過來,不如將總管讓三媽受累擔當吧,她比我有能力。”白老爺停下望望她們倆不知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想當初兩人為了總管職務暗中較勁,香娥還為此獻出自己身子,所以遲疑了半晌應道:“哦,不急不急,我心裏有素。”——賀蘭心裏清楚這不過是句推托的言辭,事實上白老爺也真是如此,他不會將總管這個肥差留給利欲熏心的三姨太,賀蘭馬上還以顏色,表麵上對白茂山的事還十分積極,白老爺讓她去找哥哥探聽情況,她去是去了,在外麵逛了圈回來說人不在,幾次都如此,白夫人飯也不出來吃了,整天在禪房裏念經拜菩薩,檢討自己前幾天的過失。白老爺對賀蘭的一舉一動洞若觀火,用他的話就是三姨太屁股撅一撅,我就知道她拉什麼屎,既然她靠不住,就打電話給商會會長求援,盡管他並不抱太大的希望,總得試試,會長在電話裏一陣的咳嗽,然後吃力的說:“白兄,不瞞您說,我去找過市長好幾次了,他人都不在,哎呀,最近也正不巧,我突然舊病複發,這不現在還是臥在床上起來接您的電話啊,要不我明兒看看自己身子骨行不行,再去跑一趟如何?”話都這麼說了,白老爺隻好謝過後放棄了這條渠道,放下電話罵道:“這個老狐狸,讓白府捐款時是一個臉,現在過河拆橋。”
一個禮拜到了,白老爺拿出十萬銀票交給雅娟,讓她和賀蘭一塊去北平警察總署找賀昆侖,全家坐在大堂上靜等白茂山回來,白夫人還讓張媽通知廚房燒熱水讓大少爺回來洗洗身上的晦氣,最緊張的要數香娥,抱著兒子全神貫注的盯著白府大門,白冬知道父親就要回來了,懂事的也抱緊佳佳不讓她亂跑,整個下午就這麼大家像一座座雕塑。
家丁在大門口候著,很遠看到大姨太和三姨太胡同口顯身,跑進院子喊道:“她們來了!”
那家丁這激動樣子,都以為白茂山順利的回來了,所有人站起身跑出大堂去迎接,白夫人吩咐張媽:“快,快準備洗澡水。”張媽一邊去廚房,一邊喊起來:“大少爺回來啦!”——白府沸騰了,下人們也知道今天大少爺回家,都從後院跑出來迎接,白老爺笑道:“哈哈哈,消息挺快,都快出來啦,好好。”
沒一會,雅娟與賀蘭垂頭喪氣走進白府,白夫人問:“大少爺呢?”
雅娟說:“根本沒見到人,我們要先見見大少爺他們也不讓。”
白夫人聽罷頓時昏厥過去,眾人抬她回大堂拍背又掐人中,終於緩過氣來哭道:“菩薩啊,您為什麼要作弄白家啊,衝我這老太婆來吧!”
賀蘭膽怯的縮在大堂的角落不敢吭聲,她也很氣餒哥哥到底上哪去了,雖然她總管當不了,那十萬元也不是小數目,她們問警察總署長賀昆侖去向,總署長聳聳肩膀稱不知道,想離開前見見白茂山又不讓,說嫌疑犯審訊期間不允許串供,隻能空手而歸。白夫人回過神衝著賀蘭大怒道:“你怎麼搞的,不是說一個禮拜肯定放嗎?”賀蘭哆哆嗦嗦無言以對,白夫人一拍桌子道:“你分明是耍弄我們,來人,家法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