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茂山已經在大門口站立很久了,他從胡同盡頭走過來時,就有幾戶人家本來開著門在外麵閑聊,一個個逃進屋裏關上門,白茂山頗覺奇怪,問水果鋪的老板:“他們這些人怎麼見了我像見鬼似的?”老板瞥了他眼沒好氣的說:“你自個回家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問?”
白茂山來到白府門口,偌大的一張宣傳海報貼在門板上,寫著新民會如何如何的字樣,他不知道新民會是什麼協會,但是看得出這是美化日本鬼子的,憤怒的一把揭下扔掉,無意中回頭見有兩個婦人緊張的望著他,隨時要逃的樣子,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街坊鄰居要躲他了,正琢磨著,葛三爺慌張的跑出來,他認識是附近的落魄子弟,一把抓住他問:“你幹什麼,偷東西啊?”葛三爺喊了聲:“大少爺,您誤會了,我現在是你們白府的傭人和附近新民會的成員。”白茂山問:“新民會是什麼?”葛三爺說了句“就是漢奸”一溜煙跑了。
白茂山跨進白府就聽到香娥在喊叫:“娘,您怎麼了,醒醒。”白茂山見出事連忙衝進屋裏,香娥驚諤的道:“啊,茂山,您終於回來了,快看娘頭撞在桌子角上昏到了。”白茂山抱起母親,她後腦勺起了個包,兒子一叫慢慢蘇醒,睜開眼睛看到是兒子,噌的站起身眼睛發光,興奮的呼喚道:“茂山——”
“剛才是怎麼回事?”白茂山問。
“沒事沒事,娘自己沒站穩摔了跤撞桌子角上了。”白夫人見兒子來了,不想提剛才看到的不愉快一幕,拉著他坐下問長問短,“茂山,怎麼那麼長時間才回來,有五個多月了啊,你走的時候北平是咱中國人的,現在卻成日本的了,哎,聽說上海那邊也淪陷了?”
白茂山大致說了遍上海的事情,包括白茂聰和雅娟的死,白夫人大吃一驚,但沒有悲傷,白茂聰本來就不是她的親兒子,雅娟這個大姨太是死是活,認為跟她沒有關係,隻是輕輕一歎說:“你爹現在身體虛著,一會見了他不要馬上說,一點點的透露,茂聰這回死了怕他心髒吃不消。”
白茂山有更重要的事情跟母親說,吩咐香娥去看看爹醒了沒有,香娥走後,白茂山一下跪在母親麵前說:“娘,日本鬼子侵我中華,大凡頂天立地的男人都有報國之心,這次回來住上幾日後,兒子就去上海參加抗日救亡運動,娘要支持才行。”白夫人楞了半天問:“你打算去多少日子,一月,兩月,還是幾年?這日本人一時半回還打不跑的,娘不是個落後的人,心裏也恨日本人,不過家裏沒有個男人怕要受人欺負,我和你爹倒沒什麼,香娥這媳婦還年輕哪,你就那麼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家裏?”白茂山低下頭想說又說不出口,白夫人看出其中蹊蹺,問:“茂山,到底出啥事啦,跟娘說,沒有過不去的坎。”
“太君,您走好,就是這家。”葛三爺吃了虧帶著一個日本鬼子兵和翻譯氣勢洶洶闖進白府,剛才葛三爺在門口撞見了白茂山後罵罵咧咧的走著,不遠處有兩個街坊向他指指點點,一問是告訴他白府門板上貼的新民會海報被白茂山撕了,那兩個人是打算看他們漢奸鬥漢奸,葛三爺來勁了,撒腿就跑出胡同去轄區新民會辦公室彙報,正巧看見一個日本佐官模樣的和翻譯坐三輪摩托車開來,連忙喊住:“太君,太君不得了啦,有抗日分子在撕新民會海報。”
香娥從白老爺屋裏出來,見葛三爺帶來了日本鬼子,就跑過來問:“你們這是要找誰啊?”鬼子見到香娥眼睛也直了,驚呼道:“花姑娘!”白茂山從屋裏出來問:“老葛你怎麼又來了,這什麼意思?”葛三爺指著他大聲道:“太君,就是他撕的海報,快把他抓起來吧。”白茂山這才意識到自己平白無故惹禍了,否認道:“什麼海報,我根本沒有看見過,何來撕它?”葛三爺道:“你還抵賴,隔壁王嬸和崔大娘都看見了,不信我去叫她們來指認你這個抗日分子。”白茂山沒吭聲,香娥不服氣的說:“我爹是本轄區新民會成員,負責這裏的宣傳,怎麼可能是抗日分子,再說這海報也是我們白府自個兒貼的,自己貼自己撕可能嗎?”鬼子看上了香娥,對著翻譯咕嚕了幾句,翻譯氣哼哼的對白茂山說:“既然有人看見你撕過,那就跟我們走一趟吧,你們兩個都走。”說著就要去拉香娥,白夫人躺了會聽到屋外吵鬧出來,一看是日本人,上前笑嘻嘻道:“太君,您誤會了,我們是良民哪,我家老頭子是新民會成員,是你們的一個姓賈的翻譯官給辦的。”翻譯問:“司令部裏的賈翻譯?”白夫人說:“是啊,矮矮的,戴了副金絲邊眼鏡,對了,他是白府二少爺朋友的把兄弟,我小兒子現在可是上海特高課的人。”翻譯一聽有來頭,他認識賈翻譯,是北平駐防司令部的紅人,曖昧的笑著用日語嚷了陣子,又說:“太君說不抓你們了,是有人陷害。”香娥靈機一動連忙說:“對,是陷害我們,這海報明明是葛三爺撕的。”鬼子聽了翻譯幾句話後,抽出指揮刀對著葛三爺,用蹩腳的中文罵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壞,死啦死啦的!”葛三爺跪在地上求饒道:“太君,誤會,不是我撕的啊!”翻譯討好香娥對鬼子說:“他承認是自己撕的,還在罵您呢。”鬼子揮刀砍下,葛三爺就這樣人頭落地,把香娥嚇得躲到了白茂山身後,鬼子收起刀朝翻譯使了個眼色,翻譯對香娥道:“人已經殺了,太君請你去憲兵隊做個筆錄。”白茂山上前道;“那我去吧。”翻譯道:“不行,太君讓她去,他正氣頭上,你最好識時務,別到時候也劈了你。”白茂山心噗噗亂跳,知道若不從命是過不了關的,對香娥說:“那就麻煩你跟他們走一下,別怕,我們是新民會的,他們不會為難你。”
香娥跟他們走了,白茂山找來油毛氈將葛三爺的屍體裹起來,他也不知道往哪去處理,正在犯愁,轄區新民會來了兩個人推著軲轆車停在門口,往裏喊:“有人嗎?哪裏有死人?”白夫人招呼他們將屍體抬走,終於鬆下口氣來,白茂山沮喪的說:“真倒黴,我一來就碰到這晦氣事,不趕走日本強盜,中國哪裏都不太平。”白夫人念叨了句“阿彌陀佛”後說:“別讓門外人聽了去又要惹禍了,去大堂吧,你剛回來一定累了,娘泡杯茶給你喝。”
他們往大堂走去,白夫人說:“你爹看樣子還在睡覺,自你走後他身體就沒怎麼好過,前段時間還中風過,手抖得厲害。”白茂山問:“家裏怎麼那麼安靜,下人呢“對了,二媽也在睡覺?”白夫人道:“日本人打進北平時,我們就讓下人們各自逃命去了,隻留下張媽和孫伯,後來孫伯死了,被日本鬼子打死的,哎,故事多著呢,以後再跟你講,二姨太這回在陪你爹,三姨太走後就是她在陪著。”提到賀蘭,白茂山又想起自己的遭遇,輕輕說了句:“賀蘭死了。”白夫人驚訝的問:“啊,她怎麼死的?”白茂山脫口道;“我殺的!”白夫人手裏捧了隻茶杯一下掉落在地,焦急的問:“你殺的?有沒有被人發現,對了,你是逃回來的吧?”白茂山再也支撐不住了,趴在桌上痛哭起來,白夫人以為兒子真的是案發逃回北平的,安慰道:“茂山,別怕,到底有沒有人看見,沒有的話我們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