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茂山忽的跪下道:“娘,我要跟香娥離婚!”白夫人勸道:“不就是想去上海參加抗日嘛,娘同意,你爹也不會反對的,他現在自顧不暇也反對不了,香娥這裏的思想工作娘來做好不好?你快起來啊,跪著難看煞了。”
白茂山一個勁的喊道:“不是,不是這回事,娘——”
他的精神徹底崩潰,把自己的遭遇如竹筒倒豆一下子倒了出來,發了瘋似的懇求道:“娘,所以我要離婚,不能讓她知道我殘廢了,您給兒子一點尊嚴好不好?”
白夫人跟著大哭,憤怒的摘下胸前的佛珠歇斯底裏般拉斷,佛珠往四處滾落,彈跳著散開,她仰天呐喊道:“菩薩,弟子拜佛念經幾十年,你為什麼還要讓我們白家遭難啊——”
白老爺在被窩裏睜開眼睛直起身,旁邊的蔓麗用被子裹著裸身扶他躺下問:“老爺您要方便嗎?”白老爺搖搖頭說:“我做了個夢,跟香娥結婚了。”蔓麗偷偷鄙視了眼批評道:“老爺,您說這話臉不覺得紅,二姨太卻為您害臊呢,您知道嘛,最近您來在我麵前說這種話,傳出去不好,心裏想著含蓄點好不好?”白老爺似乎回過了神歎息道:“哎,這人哪,到了這時候就心裏想什麼說什麼,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我和她的事情你們是知道的,我也認為不好,但是總免不了要去想她。”蔓麗跟他開玩笑,說道;“什麼不好,那是罪孽。”白老爺現在也沒有了脾氣,要在以往誰這麼說他家法伺候,他苦苦笑了笑說:“繼續睡覺,做夢。”他合上眼睛喃喃著又說,“茂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走的時候跟我堵著氣,我怕自己等不到他回來啊。”蔓麗傷感的依偎著他安慰道:“老爺不要說泄氣話,您身體棒著。”白老爺睡了很長時間突然道:“人死前是有預感的。”
“娘,我回來了!”冬子在院子裏就喊著跑向大堂,看見門開著以為母親在,今天學校裏補習功課回家晚了,一踏進門見父親回來了,正跟奶奶在哭,問道:“爹,您回來啦,奶奶,你們哭什麼,家裏出啥事了,娘呢?”
香娥被翻譯和日本鬼子帶到附近新民會的辦公室內,威逼利誘她獻身,香娥斷然拒絕,鬼子嘰裏咕嚕對翻譯說了通,翻譯對香娥說:“太君說了,你若不就範,馬上送你去慰安所,香娥屈服了,新民會辦公室裏有另外五六個人,都輪了個遍,晚上七點多的時候才放了她,踏著夕陽走進魔窟,披著冰涼的月光出來,一步一顫的往家裏走。胡同口有幾戶人家看見香娥坐三輪摩托車被日本鬼子帶走的,現在她蓬頭散發一臉的疲倦,不言自明,在她走過後紛紛跑出來在她背後指指點點,有同情的,也有說白府甘願當漢奸自作自受,香娥感覺得到背後有人在說閑話,耳根臊得發燙,理了理亂發帶著破敗之身步履蹣跚的走著。
白府,大堂內掌起燈,白夫人和白茂山無言的坐著,一桌飯菜擺放著在等吃飯的人來,不一會,白老爺在蔓麗的攙扶下慢慢的跨進大堂,一見了兒子頓然精神百倍,興奮的甩開蔓麗直撲過去喊道:“茂山,你怎麼才來——”白茂山迎上去咕咚跪下道:“爹,孩兒不孝!”他抱著父親的腿嚎啕大哭起來。白老爺也流下了思念的眼淚,近半年的分別,走的時候兩人為了香娥相互憋氣,這回他微微的有些內疚,吃力的彎腰去扶兒子起身,顫抖著說:“起來,起來說話,讓爹看看你有什麼變化,茂聰他好嗎?還有你大媽日子過得很好吧?嗬嗬。”他強作鎮靜的笑了幾聲試圖打破昔日的不愉快,白茂山頭一磕到底哭道:“爹,大媽死了。。”他還未說完白老爺倒退幾步呃呃的哭喊道:“大姨太,老爺對不起你哪,是我害了你!”他搖搖欲墜起來,蔓麗慌忙上去抱住他,白老爺仿佛渾身是力,猛的推開她衝到白茂山麵前問:“她怎麼死的,生病還是被茂聰的仇家害的?茂聰現在怎麼樣?”白茂山眼淚鼻涕的叩頭,懺悔道:“茂聰也死了,是、是。。”白老爺聽罷如雷轟頂,掀翻一桌的飯菜,吼道:“誰是凶手?是不是那個賀昆侖,是不是,你說?”白老爺雙手揪住兒子衣襟。在父親的逼問下,白茂山也不隱瞞了,坦白道:“爹,弟弟是我殺的,不小心槍走的火,不過他是漢奸,是漢奸哪!”白老爺當即頭一暈跌倒在地,白茂山和蔓麗二人將他扶到椅子上,白老爺幹吼道:“什麼世道啊,兄弟自相殘殺,你們幹脆把我也殺了吧!”白茂山重又跪下道:“爹,兒子有罪,您處罰我吧!”
香娥在門口站了一會時間全聽見了,衝進大堂替丈夫說情道:“爹,原諒茂山吧,那是槍走火啊。”白茂山見她來了,猛然想起離婚的事來,從地上跳起來對蔓麗喊道:“二媽,你跪下,老爺要點蠟了,香娥你也跪好別起來。”他動作快速的跑到大堂的香案邊,抽屜裏取出一支白蠟燭哆嗦著點上,到白老爺麵前道:“爹,我宣布跟香娥離婚,從今往後她就是您的四姨太了!”屋裏所有人驚恐的望著他,香娥首先反應過來,她並不覺得特別的意外,好多次她都在等這句話,越是害怕又是越那方麵去想,這一天終於真的來到了,她哭道:“不,茂山,我不要離婚,這怎麼可以?求求你——”說完跳起來就去抱他,白茂山聲嘶力竭的命令道:“跟你的老爺跪下!”香娥伸手去抓蠟燭,白茂山躲過後給了她一巴掌又命令道:“跪下,你早就是他的女人了!”——這句話白茂山第一次理直氣壯的喊出來,仿佛心裏霎時輕鬆了許多。香娥衝向白夫人求援道:“娘,茂山他瘋了。”白夫人直楞楞的沒有反應,嘴唇蒼白的如一張白紙,此刻,她感覺有塊冰包圍著自己的心髒,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暗中後悔自己不該把佛珠拉斷,對菩薩胡言亂語。冬子十八歲的人了,這時也衝到父親麵前懇求道:“爹,不要拋棄娘啊!”白茂山心意已決,緊緊攥住香娥的胳膊往白老爺跟前推,香娥踉蹌著跪下,一支久違的白蠟燭送到白老爺麵前,而腳下跪著的正是他日思夜想希望名正言順成為自己姨太太的香娥,他陡然站起身,屋裏出奇的寧靜,這一刻空氣窒息,時間為之停止。
大堂外突然刮起大風,發出尖刻的嘯聲,大家都知道那是颶風穿過院子裏那塊影壁的鹿角縫間,每到這時皆如此,成為白府的一道風景。白茂山將蠟燭硬塞到父親手裏,火苗在穿堂的風中飄渺,白老爺抖著手握著,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地上的香娥,香娥的目光與他觸電般對視,心瞬間死了,默默的抬起胳膊手心朝上,白茂山連忙閃到一邊,白夫人躥起身阻止道:“老爺,您不可以!”
“點蠟——”白茂山一聲絕望的顫音在大堂內回旋,嘯聲又起,而且更加的駭人,白老爺緊握著蠟燭直直的挺著紋絲不動,一股強勁的風猶如巨龍劃過,當所有目光投向那支白蠟燭時,眼看著火苗噗的熄滅了,白老爺泰山般轟然倒地,掙紮了幾下閉上眼睛,白茂山伸手往他鼻孔探了探,說了聲:“爹走了!”頓時堂內的哭聲驚天動地,房檁上的灰塵紛紛飄落,灰蒙蒙一片,白夫人撲到白老爺身上平靜的說:“老爺,我終於可以與您永遠睡一起了。”說完趴著不動了。
第二天,北平陡然下起了冰雹,這在十二月中旬的冬季是極為罕見的,人們聽到了一個悲傷的消息——南京淪陷了,江山破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完稿於2014年6月23日星期一,六時二十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