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錦瑟弄斷星雲夢,漢闕凝霜雨霖鈴(3 / 3)

果然镔鐵長錐與中興劍交彙幾碰,火光四竄,寶劍削鐵如泥之功頓顯,幾擊之後,漱雨飛花令人眼花繚亂。水火牆收回眼前,長錐已去之近半。自藏寶刃成了他人手中利器,羅鍇腦海中出去“必將此人殺而後快”的念頭,哪裏還作二想。

避開中興劍鋒刃,用水火棍向劍柄處一挑,故意被纏住,借拖拽的巧勁騰出右手暗運內力,覷準破綻,在沈驤掠過身側一瞬,狠狠拍出一記,家傳拳法奔雷掌“名定四方”的招式。

沈驤覺出不對為時不及,隻得擰腰使出護身拳一式“倚欄獨語”,期望脫困,也還是在右胸上吃了一掌。雖未拍實就勢順著掌風騰身飛掠而出,但隻見雪雁落地一般,一口血隨著身形落入塵埃直噴出口。

沈馳見到哥哥當真被傷了,狠命甩脫賀鳴大叫著直撲出去相救。未至近前,卻見沈驤挺身躍起手中長劍一抖,鳴如龍吟。禁不住應聲止步。他知道哥哥不許他靠近。

沈驤倒提著長劍,橫手抹去唇邊的血跡,語氣冰寒:“羅參讚如此這般屢出殺機,莫不是欲使令妹守望門寡嗎?”

羅鍇聽清此言豈有不怒大喝一聲:“賊子納命來。”抖開羅家槍中“天河入戶”絕殺之技直取而來。此時沈驤已不再讓,腳下一點飛身迎上,長劍一記立劈斬下镔鐵錐,飛梭竄出直取羅鍇頸項。羅鍇情知不妙欲憑齊眉棍隔開,焉能及時。那條柔韌細索長了眼睛也似,將齊眉棍連同脖頸一並纏了數匝,接著便有一隻銀灰色軟底靴,實實踩住細索末段精致小扣。

羅鍇有心再想掙脫,明晃晃寒森森的中興劍已然橫亙在齊眉棍前。一條細索牢牢鎖住其頸項,另端扯在沈驤手中,後撤不能前進更是有斷頸之險。沈驤單足獨立標槍般立定在地上,另隻腳則穩穩橫擔著長劍;隻要羅鍇稍有異動,利刃立即橫斷齊眉棍和頸項。竟被這般擒住,直把個羅鍇羞得張口結舌,沒有項間細索勒緊,隻怕早已噴出血來。

“轉告羅氏宗正安祚侯大人,或者殺掉愛女以保你羅氏清名,或者將其許嫁沈驤為妻。非此則視當朝,孰能再行問嫁次女!”如何將咬牙切齒的警告,明目張膽逼婚,於眼前這妖冶淩厲之人融合一處,包括羅鍇在內的其餘觀者都已不知如何反應,隻是看到一道寒光之後,中興劍徑直釘在廊簷下“萬裏雲羅”匾額上在那處大搖大擺···

當晚,朔寧侯接到報事,匆忙向副將交代罷,便快馬趕回內城侯府。慕超謝琛不曾怠慢,一方麵安撫住安氏夫人,關照她看好世子,以免父親盛怒之下責罰;另方麵疾書具折,連夜上奏為沈驤告病請假。沈赫哪裏還顧得理會沈馳,隻是忙著請來太醫院醫官,給兒子療傷配藥。

沈驤的傷勢不輕,不僅是盂蘭盆節君臣同賀大典無法出席,便是一個月後的送親使差事,恐也要盡快另則人選。這已經足夠讓人念佛了。一月之期,足夠接手官員一一核對諸相事宜。

次日早朝,朔寧侯上殿奏本:鸞儀都尉沈驤年輕貪玩,與兵部參讚羅鍇,切磋武功時不慎失手,導致受傷。視當前傷勢,必將延及公務脫卸。特具折代為請假養病。另奏請,選拔文武兼長之人接替送親使之職。

朝臣們皆是一驚:看來不是一般的失手,已嚴重到連一個月後的差事,都要交割的程度。而朝中倒不缺文武兼長之士,可再想找出如沈驤那樣,在西恒國主眼前麵子無限進退自如的人來,一個巴掌都用不了就數完。

朔寧侯的臉色凝肅的能淌出水。滿朝上下誰人不知鳳郎是國舅爺的心肝寶貝,雖是庶出卻寵過嫡出。又有哪個不曉倘若座上主位還是昊帝,朝堂之上亦會出現立國百年以來,最年輕的將相之儲或白衣卿相。況乎現在,父親為兒子請假,看似是愛子心切之舉;睿嘉帝卻是清楚記得前次沈驤昏倒在北書房前,國舅爺的臉色足足讓禦書房的人抖瑟的四五日。此一回,誰還有底氣觸黴頭。

總管太監呼喝“散朝”時,左相盯著羅嵩突然說道:“即便是‘久負大恩反成仇’,羅參讚亦不至當著那麼多人,甚或帝側禦紓在場,痛下殺手致人死地而後快。臣忝居百官之首,奏請陛下細問此事。”

睿嘉帝準了沈驤十日病假,把接替送親使職務摔到鄧蕳頭上。本著誰闖禍誰收拾原則,遂下旨明令大理寺勘問此次誤傷事件。此番亂事係羅鍇一手挑起,受傷者又是特旨欽差。實情一旦抖開,羅鍇逃不掉貽誤朝政的罪過。若再加上私藏逾越器物、毆打欽差,聚眾械鬥、欺君邈上···逐項相加足夠給羅鍇定個斬監侯。

散朝後,安祚侯羅嵩請見,被禦紓賀鳴引至北書房。安祚侯敬獻寶劍一柄。言,偶然收得不敢擅有獻於禦前。帝不見喜色,僅命人收之懸於壁上。隨後宮中傳言,皇後羅氏被禁足。內宮事宜暫由貴妃鄧氏協理。鸞儀衛事務特遣禦紓賀鳴暫襄。

時近酉時,羅嵩攜羅鍇來至朔寧侯府拜會。有管家迎出將叔侄二人引到鸞衛小築前。以禮觀照如下:世子已被侯爺禁足,夫人驚聞事件舊疾複發不能見客。此時侯爺與兩位大公子都在新府處,至於能否會客真是不好說。羅氏叔侄聞言隻能低頭聽天命。如果今晚吃了閉門羹,則明日一早,即有大理寺派人至侯府,對世子沈馳進行詢問。即便是買得動賀禦紓保持緘默,也再難說動世子爺網開一麵。

神佛保佑,順利叩開了鸞衛小築的門。謝琛出來應客,將叔侄領到客廳待茶。又過片刻,沈赫才出來會麵。雙方見禮寒暄,謝琛一句請茶解說,致使羅鍇險些按翻了茶盞。

“複青兄,耀庭賢侄不必拘泥,此茶便是鳳凰水仙。係西恒國主起駕之前,派駕前侍衛送至郊外鷹揚衛官署的。可還適口?”在沈赫微笑的表情上目光是冷的。叔侄二人口中的茶便順著脊梁骨滑落。

關於本次事件,沈赫僅僅定了‘切磋武藝失手’的基調。公開事件目的在於奏請及時備選送親使,對於羅家人的問責追究等一概不表態,顯然即是要看對方的態度。如此已經足夠令羅氏叔侄心中惴惴。

即使羅鍇死也不予承認,樁樁件件人證物證俱在,無以抵賴。十八年前安奉大捷論功述過,沒有朔寧侯寬懷抬手一筆帶過;羅崇、羅嵩兄弟根本摸不到為國盡忠撫恤孤寡的蔭封。真正等待羅氏一族的,是舉家發回原籍,兩代之內不予起複。三年前睿嘉帝為大婚選秀,沒有朔寧侯堪稱定盤的一句話,焉有羅氏朝陽殿封後的榮耀。今日沒有朔寧侯緘口不言,羅鍇此刻真正該身處的位置是大理寺監牢。

羅嵩清清喉嚨示意羅鍇有所舉措。羅鍇會意肅著臉向著主位躬身一揖:“小侄年輕氣盛處事魯莽。一時爭搶失手傷及兄弟。心中懊悔不已。今日特奉長親引小侄冒昧登門,前來探望並以之前,懇請世伯念及世交及同僚···”

沈赫啪的一聲扣住手中茶盞,抬手示令羅鍇住口。轉向羅嵩冷笑道:“原來忠義二字於羅氏竟是如此解讀。既如此,赫隻能說,複青兄多禮了。切磋技藝失手是行伍人尋常事。幸好賢侄未見有何不妥,非此赫則需要抬著沈驤到府上去致歉。隻是赫少不得要問賢侄一句:沈驤年幼貪玩,是赫管教不嚴所致。論年歲耀庭大出小兒七八歲,怎麼玩將起來也不記得輕重緩急。世交之誼、同袍情份,再大也重不過社稷國政。非要提論及同袍情分,我們父子與葉沐泓都有袍澤之義。”說話間,沈赫挺身離座。“此番,幸而我趕回及時。沈驤趁思維清醒時提醒了諸多事情,算是留出充分應對餘地。試問你那一記奔雷掌當時就令他人事不省,此刻還有我等在此說話的可能麼?”

即使沒有羅嵩在背後推一把,羅鍇也早已坐不穩座位,溜跪倒地上。羅嵩幾乎咬碎滿口牙,才緩著聲調問:“但不知我那賢侄此刻傷勢如何了?還望延召寬懷容我叔侄往榻前探望。亦好根據情勢加以調治。”

謝琛淡淡一揖插言解說:“儀光服過藥已然睡下。他自回京之後,越發作息弗定,寢食亦是弗穩···”聞言至此,羅鍇直覺項間被緊勒著的感覺更甚,恍如當日繞在脖頸上的細索,不曾解開反而越收越緊。

眼看沈赫的手伸向茶杯,已是離‘端茶送客’不遠。羅嵩趕忙將手一攔隨即拱手一揖:“羅嵩有話,懇請延召借一步···但請方便則個。”——“複青兄還有何見教?”沈赫略側著頭眯起眼睛直對著羅嵩,見他也長身起立端揖至胸前。

借著要往內院去準備藥物的理由,謝琛抽身退出。羅鍇得到叔父暗示也跟著疾步出門,言說要跟去探看傷情。

謝琛隨之往懸著“菡園”匾額的房舍讓座。“儀光確已睡下,耀庭兄便隨我先往書齋待茶吧。”

邁步進門,便有似有若無的菡萏香縈繞飄蕩。首先撞入視線的是挑扇立幅《墨荷圖》,端雅素淨。圖下陳放一張烏木坐榻,上陳烏木茶案。紫金蓮華香薰中,淡淡香霧旖旎流動。兩邊臨窗牆邊,一方是琴案,擺著瑤琴、琵琶,橫架著長笛。另一方是並列而置的字案和畫案。書架占了近一麵牆,典籍、書冊、卷軸、竹簡捆,各色陳列。臂上除了懸有一把鎮宅劍之外,並未見名家字畫。壁上字帖落款,及其簡單至無可再簡單的張貼狀態,可知那些字畫都是出自鸞衛小築兄弟三人之手。

凝神看過一番,羅鍇恍然明白:鳳郎不僅擅舞且還擅書,一筆簪花行文曾令安遠將軍稱讚不絕。鴻郎善音律亦專文筆,江南謝氏家學淵源深厚,至今被奉為南境文宗。雁郎除書法之外一手潑墨山水氣勢宏大。進門時的墨荷圖,即是慕超別出心裁的即興之作。看至此處,羅鍇再也不敢想‘秀才上陣’的話。

謝琛重新泡了茶放置在烏木案上,淡笑道:“幼時長與儀光分辨烹茶取水。以天池水最佳,謂之天水或上水;次之為梅花雪,亦或是三峽上峽之水;再次為中峽及山泉之水,謂之中水;隨後麼,是井水。那時儀光便笑我:天水未必天池水,煮茶須得品茶人。盞中的明前所用之水,是儀光和超哥幫我收的封壇梅花雪,特意留給琛烹茶的。他們曉得琛喜品茶且選水挑剔。耀庭兄請品品,如此天水烹茶別有風味。實則是琛之前恁是矯情了。”——羅鍇捧著茶盞向謝琛躬身施禮。“耀庭慚愧,慚愧之至。”

區區一杯茶,一盞水,堪比得窺斑識豹,足以令羅鍇望塵莫及。前時隻道那些機智應對,僅是湊巧逞機謀技術;今日方知,七步之內脫口吟出的詩句汲取於何其深厚淵源。原來手足情深點點滴滴盡在梅花雪水中,朋友相知洋洋灑灑盡在鳳凰茶內;原來人中龍鳳標品不在一時言行短長,上之上者對弈是化於舉手投足中,不戰而屈人之兵之術。

“耀庭兄過謙。琛非行伍人,亦不懂兵。常聞驤弟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攻之災也。耀庭兄出自名將世家,不該置世代英名退與下策。兄台以為呢?”謝琛一派閑話茶座,把菊東籬的情致,已在不知覺間剝落掉幾許刀光劍影的狠絕戾氣,更有許多精柔清淡沉澱於心脾間。

“芷璘之言直如盞中梅花雪之水,沁人心脾。令鍇受教匪淺。”——“仁兄實在過謙,琛與你不過是平心而談,夠不上一個‘教’字”謝琛做了請茶的手勢,羅鍇卻覺得那隻茶盞重如千鈞。

入口的茶清冽甘醇,回甘略甜,別有一種清澈。不似日常品味,而是脫塵出於清泉一般。今日方知,朔寧之美在於底蘊華貴而非外相姿色。

東來立於書齋門外報稱:安祚侯正起身告辭,要帶話至此知會一下。謝、羅二人則輟盞起身迎出去。

沈赫與羅嵩把臂而行,緩步踱至院中。看表情已不似前時那般冷峭。見羅鍇走過來時,羅嵩喜色飛揚的向侄兒肩頭拍了一掌:“鍇兒日後應常來走動。今後我們兩家就是親家了,再莫要因為切磋武藝失手傷及自家兄弟,還另外人看笑話。”

羅鍇一愣,轉而醒悟到,自己那一記奔雷掌,當真把沈驤拍成了羅家女婿。就在他與謝琛書房閑話之時,羅嵩已經將當眾逼婚應下,許諾將羅瑋配給沈驤。並與沈赫相約,待沈驤完成傷好之後,兩家即開始籌備婚事。

謝琛看到羅鍇從恍然大悟,又很快尷尬到要找地縫鑽的窘態,撐不住笑出來。挽著手側頭揶揄:“侯爺的話真真切實呢,耀庭兄務必記牢。儂家中好像沒有年齡正好的佳麗,替兄台用作湊手了。”

離開沈宅,羅嵩直接將羅鍇帶到宗祠,指了指供桌前的地麵,一語不發的揚長而去。羅鍇再無二話直挺挺跪在那裏。

隨後日子,問診問病人來人往。沈驤要會見太醫院太醫,包括待睿嘉帝前來問候的禦紓賀鳴,不得不頻繁起身更衣。如此喧鬧一日下來,連素日溫和的大公子慕超也不禁發作起來,明確吩咐仆人即日起閉門謝客。

盂蘭盆節慶祝宴上,禦樂坊獻樂舞《法座蓮華》博得一片喝彩。適時有人議論,可惜舞妖鳳郎臥病在家未能出場。

然而,羅鍇及數位日前羅府聚會的人士,在看罷那支舞是都不禁愕然。堂中舞步飛旋,彩帶飄影,可其間卻有諸多招式頗為眼熟。宴會始終,羅鍇一直躲著不敢與騏王會麵,也幸而有謝琛慕超二人,於其中有意無意的將騏王絆住,才沒有再出現何種狀況。

宴後當晚,領舞的舞姬苒修被留在禁內,得逞睿嘉帝召幸。

雨航腳步踉蹌的跑進內院推開門,見驤倚著靠枕正看書。臉色較之平日蒼白,長發未束起,隻用發帶紮著垂在背後。身上的月白長袍略鬆散,另有一件水色外衫搭在衣架上,想是預備外出換用的。身後窗扇敞開,放著竹簾遮去些許陽光。如此開放,室內仍有濃重的藥味。

雨航不勝懊惱,上前一把奪下書。“我的爺,祖宗!才離開幾日,您就鬧成了這般模樣。如今還不在榻上好生靜臥?幸而出去時,您把玉麵驄讓給我,才加緊走了來回。若是···真有什麼閃失,說不得真要讓我去砸判官牌位,撞三生石不成?”

驤望著雨航愣了一下,旋即笑開。從未見雨航對人這樣聲色俱厲過。於是牽著手讓他就近落座。

雨航略穩下來才留意四下寂靜,不免愕然:“怎麼···也不曾留個伺候的人在跟前?”——“哪裏就病到要人端湯送水的地步。何況還有你在。剛好倒杯水給我吧。”驤懶洋洋的靠在倚枕上促狹笑道。

雨航快速兌好適口的水捧到沈驤眼前,看著他飲盡緩言說道:“我已知大致事情。不妨事的。若必要的話,我···可以回安遠去···”回來便聽說與羅家結親的事,雨航明白以沈驤的身份,不可能不問婚嫁,身側或許會留男妾,但絕不可能有男妻。

驤放下杯子嗬嗬一笑:“你當真不醋麼?我沈儀光何其有幸得享齊人之福。”——“你還有心調笑?我一進京城就得到消息,嚇得魂都不在身上。哪裏還想得到醋!哎,罷了,說出來也無趣;倒要白惹你著惱與我。”話音方落,被驤臂上一勾未得起身,複又被他勾著脖頸貼身坐近附在耳邊低語幾句調笑;又不覺羞紅的一張臉直要滴出血似地。跌足氣道:“呀,你羞也不羞?”

笑鬧一陣罷,雨航要去為驤備飯,驤牽住讓他先說要事。

情形一如沈驤預料,英琭一眾人邁過安奉邊境後,,事先布控的雲騎衛也隨之拔營。然而並未悉數撤走。據潛身於周遭的細作回報,拔營其間,有四五支騎軍向各處分散而去,總共倒有四至六千人。亦即是說,六千雲騎衛在安奉防線之外,水銀瀉地般隱身下來,隨時可能持刃奮起。

驤從案上摸過一支朝天蹬形狀的發簪,拉過雨航一隻手鋪開手掌。先將那朝天蹬按在掌心中,忽而轉用那尖銳的一端,直朝掌心上戳,雨航忙著把手躲開。驤抬起扇狀的眼簾,悠悠然道:“豹韜衛固然勇猛,便是沿線鋪在安奉線上,也是犯了首尾不得相濟的大忌。六千人隻需集結一處著力一擊,,西恒大軍即可於攻破處長驅直入。”

“如此說來,此番和親竟還能有何裨益?”——“先漢得有寧胡閼氏,是因為先有呼韓邪單於。今日此時,英琭自己便已承認耐心有限;又如何寄希望以公主的裙帶,係住鬼見愁的手腳。除非,我能借遊曆機會,往西恒境內走一遭,看一番。或許於武靖王有所助臂。”回神望著眼前正在緩緩為之掌扇扇涼的雨航,驤又搖搖頭“說不得又要迫我將家人作為人質,他們才肯放我走。”

雨航緩緩搖著扇子淡淡然說道:“古往今來,留人質在朝約束外放悍將能吏的例子,不知凡幾;欲成大事者需舍小節。你是有大誌向大情懷的人,不當為瑣碎束住手腳。這個理,父母兄長都明白;若是羅小姐欲邁進這個家門,也須明白。”

眼見已至午時,暑熱之氣更盛。驤身上的衣衫雖輕卻也被虛汗蔭透,雨航招呼了東來備好洗浴用物,幫著驤擦身納涼。驤背上的紋身引得雨航驚歎不已。少年心性上不存□□思量,衣衫尚未穿起齊,兩人便已拉扯躲閃瘙癢嬉鬧起來。

雨航捉住驤的手,正笑得氣喘,忽聽外麵東來報事:宮中有人奉旨送來欽賜禦膳,現已進到內院擺放,請二爺盡快過去謝恩。

驤聞報一驚,忙快速整衣束發疾步出門。東來因為沒能守住門戶,生怕被責罰,早已跪在地上解說:宮裏的人一進門就擒著他一路朝內院而來,根本無法脫身出來報事。被問及領頭的人物時,東來手上比劃著身高模樣,驤隨即反映到,來人是禦紓賀鳴和總管太監守忠。

守忠宣旨畢立即綻開滿臉笑紋,直如一塊菊花酥。賀鳴搖著扇子不陰不陽的,隻差開口明說一句:我們就是故意闖門的。

“請禦紓和公公往前廳待茶。家中小廝愚鈍不堪,竟將貴客引致內宅,實在是微臣治家不嚴之過。”驤雙手接過明黃錦袋,摸出裏麵是一副銀筷並一把銀匙。

定親宴上故意不與擺齊餐具,是為告誡用餐人,功勞一如佳肴。若上位者不予賞賜,就隻能是眼睜睜看著。今番賜食同時特意賜了取食用物,少不得又是要旁敲側擊。

“沈大人無需客套。陛下賜宴時特別吩咐,要好生寬慰沈大人安心養傷。另則有聞府上侍奉的人手不足,今日特命在下帶了兩名勤快的侍女,專為沈大人養傷期間侍奉起居之用。”賀鳴說罷,將折扇並起在掌中敲了兩下,室外隨從中閃身出來兩名女子,在接下飄飄然下拜。“你們兩人於此好生服侍,仔細性命就捏在朔寧長公子手裏。但有半分不周到的,便是打殺發賣,亦都是聽憑長公子處置。”

守忠小眼賊光的向室內四下環視一番,擺手招呼兩名女子進門安置拜訪禦膳,絲毫不理會屋主臉色越來越陰。“老奴進宮四十幾年了什麼稀奇古怪都見過。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陛下並騏王爺,和長公子您,是老奴看著長起來的。長公子發句話,請房中那位出來,給禦紓見個禮吧。”

雨航在內室聞言,情知躲不過,索性整了衣衫轉出來。行至沈驤身後對著賀鳴撩袍跪拜:“草民蕭宇拜見禦紓。”——“蕭公子果然好品相,靈若瑞鹿,貴有仙姿,鬆骨梅顏竹質蘭心;難怪能得鳳郎青眼多方回護。”賀鳴故意用扇子往沈驤臂上拍了一下,隨即哈哈一笑:“罷了。在下的差事辦完,這便回去交旨,不耽誤沈大人養病了。”

雨航屏退兩名侍女,拿起筷子取了一箸菜布在沈驤手邊。天家賜食是必要盡數吃淨,可是眼前這滿桌的菜肴,不要說沈驤本來微弱吃不了許多,即便是胃口好,也不見得吃得下去。其中道理不言自明,佳肴多得很,要看你有沒有足夠大的胃口來裝。

沈驤關照雨航留了幾樣清淡菜式,可供兩人用餐,其餘的都分送到慕超謝琛的侍妾處,也算是替皇帝搞了一回“澤被萬民”。

“那位一再賜食賜藥,如今又賜下宮人來供使喚。看來是格外加恩,已表明送親使的差事推不掉,還要我出去走這一遭。”驤撥弄著食碟中的一枚翡翠青瓜嵌蚌尖,摳出了蚌尖放進口中慢慢品著。滾油西子舌,清淡脆爽鮮香不膩。他以為座上龍座,就真能拔盡多嘴人之舌,哼~~~

禦書房中,睿嘉帝手上的書頁足有半個時辰未見翻動。賀鳴和守忠交旨回複之後,睿嘉帝隻是冷笑著說了一句:“沈鸞儀的日子過得真也自在”隨之便是如此這般,眼盯書頁麵沉似水。

終於守忠上前請示晚膳吩咐擺在那裏,睿嘉帝將書卷狠狠摔在禦案上,團龍袍袖橫掃而過,將案上奏折帶落到地上。龍袍身影徑直出了禦書房,守忠略看了下方向,低聲叫過一名小內侍,讓他快步跑到前麵去知會禦紓秦閬準備接駕。

安祚侯羅嵩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他本還擔心女兒若是得知結親真相後,是否會哭鬧起來。尤其是還要忍性,同男妾在一個門中行來對去的,這讓大家閨秀如何能忍?

羅鍇為此反複確認羅瑋的心思“瑋兒,你當真想好。此人來日即使寵冠一朝,亦是福禍相依。與你婚後生活,隻怕是禍多於福。你需要相當大的容忍定力才行。再則,他身邊現就養個小倌從良孌童;日後這等人物必是少不了的,你都能見得了麼?為兄的實在不願你委屈自己;千錯萬錯總歸是為兄言行失當,連累了小妹更連累了皇後娘娘。”

羅瑋聽完堂兄的敘述之後,未作出任何不快反應,隻是紅著臉款款而去。羅氏叔侄二人就此歪打正著也都大大鬆了一口氣。

轉日羅鍇領著家丁,轉成往鸞衛小築遞上拜帖,隻為登門給未來妹婿送療傷藥酒。

慕超伸手按住雨航,不準他有所對峙動作,隨之親自到門前將羅鍇讓進門。

羅鍇對此心照不宣。大致環視了所在的內廳擺設之後,將藥酒盒子放下。

“耀庭兄折節置身於陋室,倒是委屈了。”沈驤接過茶盞放在幾案上,轉而和顏關照雨航退出。——“怎會怎會,鍇絕無半點那樣的心思。隻是難以想象,以賢弟出身即當朝得聖券之厚,起居家舍竟是如此簡潔。實在與賢弟身份不襯。”

可以想象身負榮寵之下的錦衣玉食,廣宅美妾,珠玉滿堂,寶馬香車,卻實難想到,同樣出身世家子弟的沈驤,起居之用隻夠得上是簡潔之說。若非屋主在前,隻說是居於此間的是鶴發雞皮的隱士修士,羅鍇必是信而不疑。

“驤自幼隨家師習武遊曆,習慣起居陳設簡單隨手,年年歲歲一床書,閑適自在。況乎靠珠玉俗物誇身份,又能高出多少。金馬玉堂廣廈明窗,夜宿不過一席之方罷了。”伸手向茶盞讓了一下,複開言。“有勞兄台今日親來送藥,實不敢當。今日權且以茶代酒謝過,待傷好之後再行置酒謝過。”

羅鍇忙擺手又端揖連連,笑道:“賢弟再若這般說話,鍇真要羞煞了。本當盡早來探望,助賢弟療傷。實在是製作這療傷藥酒少一味重要藥引,昨夜才得配齊。不敢再耽擱,趕忙送來與賢弟使用。還望賢弟給與補過機會,鍇願助賢弟推功療傷。如此於己心稍安,對我家小妹也能安慰一些。”

沈驤一下下扣著座椅扶手,輕笑了幾聲揶揄道:“耀庭兄如今當真是怕令妹守望門寡了?”——“賢弟莫要再取笑,此後你我即是至親兄弟,就莫在說兩家話了。總不能因為愚兄一張麵皮,誤了我家小妹的好事。”羅鍇搓搓手掌略側身形“此外,家叔特別關照:若賢弟行動適宜,在府外已備好車駕,寒舍中業已為此準備停當。盡可接賢弟過去推功療傷。不知賢弟意下如何?”

午後,安祚侯羅嵩在府門廊前親自出迎,將一身清澈水靈的未來女婿讓進府中。入內後,羅鍇更是一改往日姿態,讓座烹茶,好不殷勤周到。

羅嵩在征得許可之下,方才伸手探查了沈驤的脈息。當著客人不好發作,也不免狠狠翻了羅鍇一眼。隨之平鋪直敘的說明了他以為適當的調製手法。

欲圖快捷,需以極強內力彙於雙掌,將病灶凝結處硬生推研開;耗時約在五六個時辰,且不容間斷,其間痛楚極其難熬。欲圖輕緩,需每月兩次每次兩個時辰,沿用以上方式按揉病處,徐緩處置。亦可在兩三個月之內將傷痛根除。

沈驤未作多想選了後者,算來一兩個時辰,還是可以咬牙熬過去的。一來是他本身絕對不願與生僻人獨處;再則看羅家叔侄的態度,也能明白些許意思。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推功療傷,足以令施術之人內力盡毀。且不說羅鍇的功力是否夠用,即使真有足夠強的內力,他也不敢冒這個險;更遑論要讓羅氏宗正身份的羅嵩來做此事。但有閃失,羅鍇就是在家祠前跪死,也會因此被逐出羅氏家族。

“敢問世伯,若驤舉薦耀庭兄於下個月,隨送親使團往西恒走一回,世伯可會見怪?”——“老夫願聞其詳,還望賢侄言明。”羅嵩被沈驤說得渾身發冷。

驤理了下水藍外袍袖口的滾邊,簡直純稚如紙一般:“日前獲得密保。西恒國主回轉其境內之後,在安奉沿線秘密布控下一直人馬。因目下行跡難尋,故此事無法上報朝廷。以小侄之於西恒國主其人了解,隻可信之有不能任其無。耀庭兄久在軍中,於兵事敏感高於常人。若能在本次送嫁衛隊中借機勘察,必有斬獲。當然,此乃驤的提議罷了。耀庭兄若不願意,權當驤什麼都未曾講過。所謂密保,世伯與兄台盡可上呈出了貴府大門,驤自是不知有此事的。”

一番話說得羅家叔侄見之熱血沸騰。尤其羅鍇深知其中利益所在。這簡直就是白送的請功受賞的機會。羅嵩有些不敢確定,進一步探問道:“賢侄意思是教耀庭,借送親護衛機會,沿途察看軍機布防,以作來日備用?”——“伯父說笑了。令將兵之才行那等細作事,豈非殺機執牛刀麼。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若不識人布防套路,以致倉促應戰,必要重蹈當日覆轍。豹韜衛乃是我朝立國以來的特例,亦是難期再成之勢。若護國將獨孤郎能稱得當時衛青,則我朝還少一位驃騎將軍。”

言至於此羅嵩再無疑慮,拍案而起催促侄子:“鍇兒,還不快與儀光見禮相謝,這可是把不世之功雙手送與你呢!”羅鍇起身整衣朝著沈驤一揖到地:“得與儀光相識,得蒙至誠相待,繼而相知。鍇猶得重開蒙昧。大丈夫刀頭瀝血,馬革裹屍憤而無悔。若能得賢弟力薦幸獲此良機,鍇定不辱命。”

沈驤越發一派瑤池仙品降世,略輕咳了一聲道:“苟利社稷唯求盡心。驤是不理會旁人講道什麼任人唯親之類的閑話。隻是需要實現提醒耀庭兄一句:無比留心行動分寸,以免自損其身。”

首輪運功療傷收勢,羅嵩強撐著關照幾句,便有羅鍇將之攙扶出去。待其返回時,門上有仆人來報,沈府有馬車來接長公子回府。現已被讓到前廳說話。

羅鍇循跡過去不覺一愣,來人竟然是慕超和蕭宇,羅瑋改著男裝正在會客說話。

“鳳郎剛剛經過推功療傷,正在靜室小憩。恐要令兄長稍等片刻了。”羅瑋含笑道,隨即抬手示意仆人上茶。

慕超挽手欠身低著眼簾道:“舍弟在府上多有叨擾,實在過意不去。”——“呈平之言恁是生分。”羅鍇招呼一聲健步進門向慕超拱手一揖,卻是沒有蕭宇在室內一般,“今後羅沈兩家就是至親,可莫要再講兩家話。我已命家人用肩榻去接儀光過來。回府之後,還望關照儀光身側的人,內傷未愈之時最宜靜養可不易操勞喲!”令羅鍇暗自咬牙的是,明明在他進門之前,這個男妓還用兩個眼睛正對著羅瑋的。而此刻,慕超身後的人竟似是木頭人一般,眼觀鼻口問心,連眼珠都不動一下。

目送著沈府的馬車遠去,羅鍇回過身,對挽手立在門檻前的羅瑋歪頭一笑:“看到了,那個蕭宇可不是好相與的。這便出來示威了。”——“鍇哥,日後你這愛猜忌的性子,倒要收一收才好。”羅瑋素袖一拂轉身去了。

次日約在早朝散朝之後,鸞衛小築門上,有小僮塞給雨航一枚蠟丸。隻說:“我家主人讓轉交給鷫鸘公子的。”言罷一溜煙跑走了。

雨航不怠慢轉回院內將蠟丸呈給沈驤。捏碎蠟丸見上麵隻有四個字,匪夷所思——“大笑不止”。沈驤認出是林箏的字。

答案繼而於顯現出來。將近午時,一輛烏棚馬車停在鸞衛小築門前。車旁跟隨著八名鸞儀衛打扮的侍衛。

賀鳴一身玄服,從車中下來徑直進到內院,束手於體前,對沈驤冷冷道:“傳口諭:命鸞儀都尉沈驤隨車駕立即進宮不得有誤。”隨後從衣中摸出一塊金牌舉在眾人麵前。

北書房中,睿嘉帝閑適的倚著軟靠枕,翻看著手上的奏折。根本不予理睬跪在下麵磚地上的人。在龍書案上有份奏折觸手可及,是一封代書告病的請假奏折。

“沈驤,你可知罪?”——“臣不自量力,不該與人爭搶較量,導致失手···”對麵響起撕紙的聲音,隨之紙片如同翅膀殘缺的蝴蝶,紛紛落下,被地麵的風掠動瑟瑟抖著。

睿嘉帝一撩袍襟在沈驤麵前緩緩蹲下身笑紋中橫溢奔流著凜冽肅殺:“失手嗎是正好湊手吧。沈愛卿養病這些時日,玩得異乎開心順氣,朕看得好羨慕。若是可行,朕都想照樣病上一回,借機活泛活泛筋骨。”

沈驤淡淡天然的會之一笑:“龍體康健乃是國之根本,還請陛下勿要輕言傷菠··”話未說完下巴已經被定著抬起來。——“真令朕聞之感動,原來卿家眼中還有朕呢~~但不知傾家眼中,朕要和誰站在一起呢?”

驤端詳著眼前笑容扭曲的人,故意扯起一副活該找死的狡黠笑容:“微臣眼裏從來就沒有陛下。臣這雙眼睛,爭著看人,閉著見鬼。陛下乃是一國之君,眼睛裏麵豈能放得下?得放在心裏才行。”

睿嘉帝氣得險險坐到地上,他惡狠狠甩開手,一抖袍襟挺身而起,隨之抬起腳蹬在沈驤肩頭。沈驤就地一翻側著臥倒,未及起身,一個明黃卷軸摔在眼前。“沈儀光你聽好。你的欺君之罪給你攢著。休要再和朕討價還價,乖乖把此次送親差事完成。你若怕死在途中,朕命羅鍇出任護衛主將,也便於在途中給你療傷。”手上一指對準沈驤的鼻尖“圓滿完成送親,還來後準你告假半年;亦或者,朕也尊賢相晏子之諫景公,抱背於卿。”

沈驤按著卷軸僵了片刻。忽然噗嗤一聲隨之縱聲大笑出來。以致於手臂一軟整個身體伏倒在地麵上。睿嘉帝先是驚愕,嗬斥兩句根本不奏效。繼而被其感染撐不住肅整麵孔隨之笑出來。

羅鍇未料到,沈驤隻是提了話題的事情,居然能快得風氣即見雨落一般。轉眼就接到了調動命令。以致於知道兩人之前不和的同僚們都在質疑,定是沈驤鼠肚雞腸攜私報複。對此,羅鍇不便分辨隻好抱揖相謝。因為事前就知道,隨行護衛的真正目的滴概不能外傳的。

林箏緩緩品嚐著梅花雪水泡的鳳凰水仙,向棋盤上瞥了一眼,心中不滿暗笑。對弈之人此刻心思全部在棋盤上,故而已成秋風蕭瑟滿盤落索之勢。不過能令此人明明白白的認輸一回,也是一件趣事。為此,林箏祭出“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話,把雨航‘敲打’的閉口不言,轉身去準備晚膳。

終於看清棋盤上的局勢,林箏笑道:“還是不要數棋子了。”事先約好,輸出五個子,沈驤奉送整合鳳凰水仙茶。而眼前這盤棋,足以給沈驤加個‘臭棋’的名頭。

林箏看著手邊的茶葉盒,笑著逐一捏著棋子:“子曰:夫不爭則天下莫能與之爭也。鳳郎不爭,在於咫尺方寸格局,不屑於爭之。所謂不爭是爭。鳳郎所爭之事不在方寸間,而在於縱橫。不知為兄說得可對?”

沈驤拈花撥蕊般緩緩揀著棋子,分外清澈純摯的微笑著:“覺風兄實在是高抬於驤。驤俗人一個,焉敢妄言天下之爭的大道。細究起來隻是循市井間一則俗禮:利字當前,讓三分與人,以圖來日。”

林箏捏著一枚棋子,有意做了一個好商量的表情:“鳳郎的茶當真是滋味無窮。林某駑鈍不善聯想,鳳郎有何計議,莫如陳我現下心軟明白告知。那盒風茶價比千金,林某委實怕還不起這份情。”

沈驤委屈的直要六月飛霜一般。“覺風兄誤會了。鳳凰水仙再是難得,也是身外之物。邀請摯友共賞,哪裏摻雜其他意思。兄台實在要問個緣由,就權當是換您前時即使提醒之情。如何?”

林箏審視了驤片刻回答的幹脆利落:“好。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但不知今朝鳳郎一笑,是否彌蓋住六宮顏色?”

沈驤依然笑得如沐春風,目光卻冷得足夠將對麵之人凍住。“林大人不妨直說,沈驤媚上惑主,惑亂朝綱;罪當剔骨鼎烹以還朝堂清明。”

林箏對於忽然凝聚而起的不祥氣氛並不緊張,扯開折扇,淡淡然施施然的,滿臉‘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姿態:“賢弟謬矣。若能談笑間化幹戈為玉帛,甚或置局於胸中方寸,布控於天下縱橫,則此笑不下於伏龍舌戰群儒之功。況乎鳳郎天成殊色,常得君王帶笑看。有何不可說呢?”

“覺風兄不愧鶴郎之稱,仙姿傲骨中亦有鶴頂紅之毒。”林箏聞言掩口而笑。轉頭見雨航過來添茶,便招呼道:“雨航你看看你家鳳郎,狎戲言行明目暲膽令人發指。鳳郎送鳳茶,端是意義旖旎得緊。”

雨航不緊不慢的往茶盞中續了茶,驕傲得意的表情和沈驤比之不遑多讓。“林大人及時提示了儀光四個字,此刻他以一盒茶為酬謝;明擺著是君子之交,怎麼成狎戲呢?難不成是在下錯了,方才不該上茶,而應該端來兩碗井水?”

林箏倒提著扇子向沈驤和雨航一揖,假裝擦著冷汗的樣子:“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雨航這麼好的人兒,活活就被浸染成牙尖齒利的主兒。”

驤鳳目一挑精光四射,分外恃強淩弱紈絝宵小的嘴臉:“林大人不服也忍了吧。孰令我是鳳兒汝為鶴。縱然是配成衣冠禽獸,我也比你更配的了這頭鹿兒,對麼?”一言落地,雨航捂嘴嗬嗬笑著轉身便逃。

一場磨牙鬥嘴的玩笑作罷,林箏正色坦言:“不瞞儀光,此次和親,林某頗為反對,數次上書請陛下收回議定,皆被駁回。其後動本參劾你的奏折,我也遞過。”

沈驤坦然點點頭:“覺風兄的彈劾出於對社稷赤誠,應該的。驤於此也秉誠相告。兄台參劾之舉,目下看來似是一步閑子;數年之後,這一步閑子之棋,便可望扳回全局。”

林箏鄭重的向沈驤端了一揖“林某願聞其詳。”世人道鳳郎善舞,看來隻說對一半,此人舞動的絕非僅是輕柔飄舉之物。

“一國之運豈可單純係於婦人衣袂之上。英琭明白,今上亦明白,無非借此爭取出幾年喘息時間。交情也好恩義也罷,左右不過三五年之效而已。”驤的目光投向半空,西邊天際一片雲靄被夕陽燒得通紅。“隻要能穩住西恒國主三五年,便是天幸大昌。”

“來日鬼見愁必有動作,屆時首當問責者便是儀光。賢弟不怕···”——“怕呀,驤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怎麼可能不怕。每每思之寢食難安。”驤把玩著茶盞,假裝出一派不堪扶風弱柳之姿。林箏白了他一眼,笑著別開頭。

“與其到時聽由旁人信口胡謅,莫如現在托付給覺風兄。到時或可念及今日相交誠懇,將沈驤把關擱置貶出朝堂,也算是助驤逃得生天功德無量。”

林箏把扇子舉得象擎著一把戒尺:“儀光是要為兄演個落井下石的鼠尾宵小?”——“非也。正是信定兄台坦蕩,驤才有此不情之請。適才說過,和親至多可保三五年平穩。來日戰火複起,必要有我出來認下這個罪責。落在覺風兄手上,還能指望個‘秉公而斷’。換做旁人,千刀萬剮剉骨揚灰,削骨鐵筆,鑠金之口,必是無所不用其極。”

林箏半晌無言,心中五味雜陳,身體更有毛骨悚然之感。這樣一個少年得誌且正是榮寵大好的人,竟然將許多事情參透,難道真是生有天眼不成。

想至此,林箏搖搖手中那把“戒尺”:“原來賢弟是提前關照為兄,來日莫要突然露猙獰,水火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然儀光又如何保證,屆時必能如今日這般乖馴。據我所知你從來不是甘心束手就擒的。”

沈驤哈哈一笑繼而張牙舞爪般比劃著:“那我便先猙獰一回,讓覺風兄也有個準備”林箏以為他要搞什麼明堂,孰料沈驤回頭叫了幾聲雨航複又轉頭解說:“讓我家鹿郎與兄台操演一回‘春晨十八摸’好了。”

鶴郎聞言,即作斂羽鼓翅狀遁去。鹿郎循言出,見鶴疾走狀,不解。鳳對:烏鵲南飛天下歸心,鶴自當順時徙歸,安可強留。鹿忘塵生疑:何類逃耶?

晚間,驤見到雨航正在收拾行裝,做出行準備。問及緣故,道是欲往西麵,幫驤先做些許探查安排。驤伸手攔下。

“若是羅氏兄妹私下與你,有過何種意思表示,你大可不必理會。他們沒有資格做我的主。若是欲往西恒作何打算,就更不必。你記憶中的英琭,還是那位陸大公子,而非西恒之主。你可知英琭其人,道他是白龍魚服,都是小看他。此人絕非久在池中之鱗。多則五年此人必有異動。”聽似閑庭信步的話,直令雨航如被澆冷水一般。

“那他許諾你告假···”——“欲行出拳總要先收回手臂。待我送親回來,算來必要開始準備與英琭對峙了,顯戮暗鴆無不可能。論及武功心術,當今能望出其右者屈指可數。以我目下之能,即使再過幾年,較量長擊短接,也難有勝算。隻怕要迫我回鶴翔門,那樣我的死期就到了。”

雨航直覺魂都要走了似的,禁不住扯住沈驤的衣袖,追問道:“這話是怎麼說的”——“再邁進那個門檻,被植入什麼異術。我必定心性癲狂。屆時生與死與我還有何分別。”

沈驤漠然看著緩步走上前的雨航,一雙眼睛中,竟無半縷青春年少當有的熾熱之色,清如水冷如冰,淡漠到近乎於枯槁。“目下,我這顆心雖冷還能感覺到血脈親情。來日若是連這一點情感都不存,還要被植入某些為他人控製齷齪不堪的東西,這心就徹底死了。一個連心都沒有的生物,還能活多久。”

哀莫大於心死,哀莫大於心不死,兩者加注於一人,則生不如死,生亦是死,哀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