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直透骨髓。風，若有似無，一陣一陣飄蕩在四周，數不清的落葉打著轉。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氣味，隻有這條路，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要走到什麼時候？要去哪裏？”巢生的雙腿沉重如石，咬緊牙關才能邁開一步。他從來沒有走過這條路，平整、濕潤，象是剛剛夯築起來的。他艱難的走著，沒辦法回頭，沒辦法停步，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不停的走啊走啊，似乎永無盡頭。
眼前出現了一座墳，是一座大墳，巢生從未見過，感到奇怪，村裏什麼時候修了這樣大一座墳？方方正正共有五層，從下往上每一層的泥土顏色還不一樣，黑色、褐色、白灰、黃色、紅色，象一堆火的樣子。巢生想擦擦眼睛看仔細些，手臂卻怎麼也抬不起來，隻好用力擠了擠眼皮。
奇怪的事情出現了。墳堆最上一層的泥土散了開來，一具死屍仰麵躺在墓穴正中。巢生連忙扭頭，卻做不到，脖子變得僵直，整個人就像一隻被捏住腦殼的鴨子，腦袋一雙大手抓著按向墓穴，被逼著麵對死屍。
“別，別這樣……”巢生連聲求饒，嘴唇開合，卻沒有聲音。巢生這樣發現，周圍沒有一點聲音，自己急促喘息，胸腹劇烈起伏，也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巢生幾乎被嚇死過去。幸好他及時認出那個死屍，躺在墓穴裏的人是火姆，族裏的巫師。
巢生拚命閉眼睛，可他還是做不到，隻能睜大了眼睛看火姆。看她高聳的發髻上插著玉梳，耳垂上掛著玉訣，身上穿了暗紅色的摻絲麻衣，如果不是她的臉白得象雪，火姆的樣子就像在主持年節大祭祀。
死屍睜開了眼睛。火姆看到巢生，遲疑了一會兒，然後緩緩抬起右臂，在巢生麵前攤開了手掌。
一座小陶屋，安靜的趴伏在火姆慘白的掌心。是赤烏族村落常見的草屋樣式，有一個四麵斜坡的稻草屋頂，每一麵斜坡上開了一扇氣窗，屋頂架在四堵矮牆上，正麵牆上開一扇泥門。
火姆的右臂不斷向前伸展，小陶屋一直抵到了巢生麵門前。
“夠了！你這個老不死的巫婆！”巢生怒吼起來。這個陶屋是他親手做的，也是他最不願意看見的東西！這個老巫婆，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用她冰冷的手指撕裂他的心。巢生越來越相信，這是一種巫術，火姆不停的折磨他，吸取他的痛苦，增強她自己的法力。
象往常一樣，火姆笑了起來。不同的是，這次她沒有發出淒厲的笑聲，而是露出一個無聲的微笑。她的眼睛突然閃亮起來，讓巢生想起暗室裏飛舞的螢火蟲，他看到一種滿含期待的目光。
巢生心中一陣酸楚，他回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火姆看自己的眼神就是這樣的，她用溫熱的目光撫摸著自己。火姆淺淺的笑著，蹲下身子，拿出一個溫熱的粽子來，看著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吃完，然後收回穤葉，用她白白的手指擦拭掉小男孩嘴角的米粒……
一道強光擊破了巢生的回憶。火姆的身軀突然迸裂，透過身體碎裂的縫隙，巢生看到一個迅速膨脹的光球，光球越來越大，終於撐破了火姆的身體，她的胸、肩膀、脖子、肚子、四肢接連碎裂，火姆的臉在痛苦中扭曲。
一圈烏黑的細線圍上了火姆的脖子，光球頂著脖子上的細線積聚起來，終於把火姆的頭顱頂飛了，頭顱飛離脖子在空中迸裂。最後，隻剩一雙眼睛不肯消失，滿眼期待，滿眼渴求，滿眼慈愛，讓巢生心疼。
巢生想起小陶屋，伸手去接卻抓了一個空，它已經消失了，連同火姆的手掌一起消失了。
“啊！”巢生大喊一聲，終於喊出了聲音，他驚醒過來。
夜風推開了兔皮簾子，一條白亮的月光從窗口射進來，象條大白魚掛在了窗台上。果然是一個噩夢，汗水從巢生額頭上一滴一滴滑落，叭叭的落在青竹皮簾子上。
……
“火姆！”一聲尖叫劃破夜色。
赤烏族村落中央，巫師的大屋裏，響起了慌亂的腳步聲，一女一男兩人從廳堂跑到內室。
內室裏倒伏著兩個人，一個瘦小的身軀劇烈顫抖著，另一個側臥在席麵上。側臥那人一臂直伸，一臂蜷曲，頭發斑白，身著暗紅色絲麻衫，臉孔朝向窗戶，雙眼大張，眼裏沒有了神采，她正是赤烏族巫師火姆！
女子跑到火姆頭邊，伸出顫抖的手指探火姆的鼻息，很快的，她細長的手指僵直了，瘦弱的肩膀聳動著抽泣起來。
男子站在門口遲疑著，他不能違禁走進內室，又不敢高聲詢問，隻能壓抑著焦急，和緩的問：“雉旭，火姆她……”
“死了，火姆死了。”雉旭再也抑製不住悲傷，痛哭起來，“潭寒，你是對的，我們不該大意，是我害了火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