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吃過中午飯已經過了下午兩點,來拜年的親戚們都陸陸續續的開始回家了,林傑和林偉也在向大姨父一家人告辭。大姨把林傑帶來的冰糖和餅又重新裝回袋子裏(按洪圩這邊拜年的習慣,這兩樣東西主家是不能收的,所以洪圩這邊有“一包糖,一雙餅拜遍所有親戚”的謔談),然後又在袋子裏裝了大半袋麻片糕和一袋奶粉做為回禮。
林傑看見袋子裏的奶粉,趕忙拿出來放回到桌上,因為主家回禮一般都是麻片糕、自家熬製的米糖或者用大米軋出來的空心管等等。用奶粉回禮就顯得很隆重,特別是當客人拿來的東西比較平常時,這樣回禮會讓客人顯得很不安。
大姨把奶粉又裝回袋子裏,按住林傑又準備往外掏的手說道:“這袋奶粉是你表哥買給我喝的,我身體還好,喝不著。你媽現在正需要營養,你拿回去給她喝吧。”
大姨父在旁邊粗聲大氣的說道:“林傑啊,帶回去吧,讓你媽好好調養身體,她的身體好了,我們大家都安心了。”
林傑說道:“可是...”
大姨父打斷林傑的話:“可是什麼,一個男子漢,那麼扭扭捏捏的做什麼,快拿著吧。”
大姨輕聲細語的說道:“我和你媽是姐妹,我們之間就不要拘泥於那麼多的常禮,再說,一包奶粉也算不得什麼,你媽身體好了,我心裏就是高興的。”
林傑頗受感動,便不再堅持,任由大姨將奶粉放進袋子裏。
大姨拉著林傑的手送到坡頂上,看著林傑騎上車子帶著林偉進了樹林,消失不見了,才慢慢往回走。
林傑帶著林偉穿過鬆樹林,來到大路上,下午的陽光暖暖和和的照在身上。喝了一點大姨父自家燒製的烈性稻穀酒的林傑輕快的踏著自行車,過年時才能吃得到的美味的食物在胃裏輕輕的蠕動,讓人感到一陣陣輕鬆慵懶的愜意。
在陽光的照射下,灰色的野草覆蓋在沒有開發的荒原上,而遠遠近近開墾出來的旱地卻呈現出黃橙橙的金色。在地勢平坦的地方,是連接成片的、綿延不絕的、泥土呈黑褐色的水田,水田裏還有一簇簇收割過後留下的、低矮的、灰色的稻草梗。每走一段路就會出現一個水庫或水塘,波光粼粼。在村莊的後麵或者離村子比較遠的坡上,是一片一片的榕樹林、杉樹林或者鬆樹林。這些樹林在冬天裏變成了褐色,在微風中寂然不動,似乎也在這溫暖的午後睡著了。
路麵很幹燥,偶爾會有拖拉機或手扶拖拉機“突突突”的吼叫著從路上開過,卷起一團一團黃色的塵霧,煙霧散盡後,空氣中便留下一股淡淡的柴油燃燒後的味道。
路上的行人很多,三三兩兩的,可能是中午吃了可口的菜肴的緣故,或者是喝了燒酒的原因,也或許是在親戚家打牌贏了一些錢,每個路上的人都很高興。小孩子蹦蹦跳跳的在大人的前邊走著,手裏拿著長長的空心米管,“嘎嘣嘣”的咬著,大人們嚼著米糖或麻片糕,一邊走一邊興高采烈的聊著天。騎自行車的也經常是兩輛、甚至是三輛並排騎在一起,大聲的、像喊叫似的說著話,從走路的人旁邊飛馳而過。
在路上,林傑幾次挑起話頭想問一問林偉是不是真的要跟胡愛華去學瓦匠,但林偉都岔開話頭,或者就幹脆“哢嗤哢嗤”的嚼麻片糕,裝作沒聽見,這使得林傑愈發的狐疑。
回到家裏,徐雪琳笑吟吟的迎了出來,林傑把那袋奶粉拿給母親,徐雪琳歎道:“我姐就是這樣,從小到大,有什麼好吃的總是留給我,你看,她兒子給她買的一袋奶粉還要留給我吃。”
林偉說道:“媽,不要緊,我表哥現在會賺錢哩,等以後我賺了錢也給我大姨買。”
徐雪琳點點頭,說道:“那就好,不過,他們家現在日子是好過,可是你兩個表哥都到了要結婚的年紀,也是鬆不得喲。”
林偉笑著說道:“不怕,我表哥一年能賺一萬塊錢哩,結個婚還不是小事一樁。”
徐雪琳驚訝道:“能掙這麼多?”
“那可不,這是大表哥親口說的。”說到這,林偉笑著臉,仿佛玩笑似的說道:“媽,你說打工這麼掙錢,考上大學還有什麼作用?不如我也去打工算了。”
林偉說完,便走進屋去了。徐雪琳疑慮的看著林偉的背影,不知道他說的是真還是假,她轉頭看看林傑,發現林傑正用憂慮的眼光看著自己。
晚上,母子三人剛吃過晚飯,林正生便回來了,徐雪琳問他有沒有吃飯,林正生說在林福堂那裏已經吃過了。聽到父親已經吃過了飯,林傑便開始收拾碗筷,拿到灶台上,舀了些熱水,洗涮起來。
林偉坐在桌子邊,頭朝向林傑的方向,似乎是在看他洗碗,又似乎眼光越過了哥哥的頭頂,望著上麵漆黑的瓦片。一盞25瓦的白熾燈泡照著廚房,光線很昏暗,林偉默然不語,沉思著。
林正生坐在桌子邊吸著煙正在說著今天在林福堂那裏打土胚的事,林偉好像突然從夢中醒過來似的,完全沒有意識到父親正在講話,便開口說道:“爸,我想去和愛華表哥學瓦匠。”
林正生因為正在說著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林偉在說什麼,他止住了話頭疑惑的看著林偉,問道:“你說什麼?”
林偉把頭轉向桌麵,說道:“我是說我不想讀書了,我要跟愛華表哥去打工。”林偉的聲音不大,但很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