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巽合上書,笑道:“雖是如此,不過,若讓你來選,你是要不能控製的能人,還是了若指掌的庸才?”
黑衣人低低地笑起來:“奇了,世上竟有殿下無法接近的人麼?”
“第一眼就識破我的性子的人,確實是首次得見。大概是他對控製太過敏銳的緣故。”
“這樣做,他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如果知道此人在想什麼,就不會控製不住了。”不經意間,那個人鋒芒畢露的模樣便掠過腦海,天巽不禁莞爾。是他思量得不夠深,還是那人心思太重?或者,他的想法,常人根本無法理解?如果不能控製他,這次聯姻,對他沒有半點好處。
“既然動不得他也用不得他,要怎麼辦?”
“暫且看住他罷。”
“他會投向……”
“看不出他的動向。池陽大概也沒有插手的意思。”天巽再度翻開書,道。根據他的觀察,皇顥對他國的事情沒有太多的興趣。的確,池陽也快到內亂之時了,分不出心來。“眼下正是緊要的時候,抽一兩人便可。”至於能不能看住,那就看洛五公子配不配合了。畢竟,他也應該清楚,一入皇族,危機四伏。
“我明白了。”黑衣人退後數步,消失在書房內。
一陣腳步聲遠遠傳來。
天巽抬起眼。
江管事氣喘籲籲地推開門,躬身行禮:“請殿下移到花園用膳。”
“內殿還在那裏?”天巽有些意外。他原以為洛自省是個坐不住的人,錯估他了麼?
“殿下放心,幾位主子早便回清氳閣了。”
他倒不擔心這個。天巽將書放好,起身笑道:“江管事,要謹記本分才是。”
“小人一心為主子著想……而且,內殿也答應了,往後不為難殿下了。”
“噢?他什麼時候為難我來著?你想得太多了。”洛家人果然很念情。
看江管事似還要說話,三皇子殿下揮了揮手,笑得如沐春風:“走罷,別讓他等急了。”
午膳過後,天巽便帶著洛自省進宮了。
四國中,除了皇後,很少有妃子能獨居一宮。昊光德妃便是那少數人之中的一位。千年前,這位絕世美人出現時,益明帝便賞給她一座辰無宮,可見其寵之盛。
洛自省隨在天巽身後,打量著四周。
昊光的宮室向來大氣恢宏,這座辰無宮卻與眾不同——華美雅致,處處匠心獨具,頗有溪豫宮廷之風。
穿過前殿、中閣,便是一段瑰麗的長廊。
德妃坐在長廊邊,眉間籠著幾分輕愁,撥弄著手中的一枝花。
天巽停住步子。
洛自省也隻得停下來。
似有似無的歎息聲,讓四下張望的洛自省又將注意力放在麵前這隻狐狸身上。
沒待他生出什麼想法,天巽便快步走過去:“娘。”
“娘。”洛自省雖然心裏有些不情不願,還是行了禮,喚了一聲。
德妃抬眼,神情霎時變了,笑意盈盈地拉過兩人:“坐下罷,別拘束。”
侍從立刻呈上茶水果品。
“省兒,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自作主張翻出對耳墜子來。”德妃喚人取來一個黑檀木盒子,上頭鑲滿了珍珠,直讓洛自省手癢癢。
素手打開盒子,裏頭是兩個溫潤細膩的赤紅色玉墜子。
洛自省當然知道這是極好的東西,隻可惜是別人的一番心意,也不好拿出去換錢。
“這墜子還是當年我懷你皇姐的時候,陛下賞賜的。據說是閔衍國師親自琢成,陽氣極重。若是皇子,生下後便戴上,便可辟邪消災。你出生時,我卻怎麼找也找不見……你果然……”
說著,德妃眼微微紅起來。
天巽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娘,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這墜子的確與你沒緣。我昨日想著要給省兒見麵禮,偏偏就自己掉了出來,你說巧不巧?”
“正好,自省武藝高強,就怕人使暗招。”
母子倆皆是關心的神色,五六分相似的容貌,連帶著真心假意也模糊了,洛自省不禁感歎血緣的奇妙。
他也沒什麼工夫多想,雙手接過來:“多謝娘。”
“一家人,說什麼見外的話?”德妃美麗的臉上滿是為人母的溫情,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若有什麼不習慣的,盡管向我提。巽兒能做的畢竟有限,我央央聖上,什麼都好說。”
“是,娘。”
德妃對他溫順的表現似乎很滿意,轉向天巽,正色道:“聖上打定主意回來後便給你封王,肯定少不了賞賜。他也不為你想一想,寵愛盛嫉恨更盛。我在宮中隻要言行小心,便不會給人留話柄。你在宮外,不知多少人明裏暗裏要害你!”
洛自省微驚。德妃已經完全將他當成自己人,當然,他也不會泄露什麼秘密。隻是,這狐狸會簡簡單單就放過他麼?
天巽並沒有異色,仍然溫雅微笑:“父皇的賞賜,自然要推拒的。皇弟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大婚日期未定,東西給他也合適。”
“你這孩子,從來不貪心。這種性子生在皇族,也不是不好。我不求你登位,不求你得權,隻要你自在便可。為娘和你皇姐豁出命去也要護得你周全。”
雖然說得堅定,德妃卻難掩愁緒。
洛自省眼睛轉了幾圈,沒有做聲。連母親也不知兒子的真麵目,確實藏得不錯。不過,德妃愛子如命,自然不會疑心。既是如此,他也不擔心知道得過多要被滅口了。
天巽漸漸斂去笑容。就算臉上沒有笑容,依然是一付人畜無害的善人模樣。
“娘,您這樣說,將兒子置於何地?兒子隻想好好孝順您,若因這種事失去您和皇姐,我還不如早些脫出這亂世得好。”
“別說胡話!”德妃珠淚漣漣,咬了咬唇,道,“我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又年弱又不通權謀,不護你護誰?”
“娘,多年來,皇後陛下也沒有為難您……”
“我?我算什麼?如果我沒有生下你,於她也沒什麼威脅。你才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天巽一歎:“娘,您還記得那件事麼?我倒覺得,沒根沒據的,也不能確定是皇後陛下。大皇兄不是也恨我們麼?何況,父皇並不願我們兄弟鬩牆殘殺。”
德妃搖首,道:“皇上怕也是不得不舍下了。此去平輿,他定會下決心。兄弟四個,你最可欺最遭妒,也最危險不過。他雖然想平衡你們之間的勢力,你大皇兄經營多年,皇後準備已久,豈會讓他如意?”
天巽怔了怔,道:“若是二皇兄登基,我肯定不會有事。”
“他不想動手,皇後也會動手。就算你想要幫她兒子,她也不會領情放過你!”
天巽苦笑,遞上香巾安撫情緒有些激動的德妃。“娘,您別急,我會好好想想。”
“你從未想過這些事,這一時半會哪會有什麼主意。”
德妃擦了淚,顏容微殘,人見猶憐。沉默了一會後,她忽然握住洛自省的手掌,眼中閃著幾分希冀:“省兒,我日夜難安已久,你能幫我護著他麼?你武藝高強,危急之時,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
這狐狸狡詐得很,還需要什麼保護?再者,身為皇族,再不濟也還有靈力護身。這狐狸以偽善平庸騙過了眾人,哪能騙過他洛五的利眼?雖然如此——
看她神色哀戚,對愛子的擔憂之情盡顯,洛自省也不忍立即拒絕。“您別擔心,我會盡力。”人皮狐狸想要遇險很難,沒有危險他自然還是在一旁看戲。
德妃聞言,淺淺一笑,哀愁落盡,風華無雙。
洛自省領悟到自己無奈許下諾言,已經被她卷入這場宮廷爭鬥中,不禁暗歎:不愧是母子,雖然程度有異,狡猾之處卻是血脈相通的。
他正懊惱不該生出哪怕半點同情心,視線飄移卻對上天巽的目光。
目光裏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
洛自省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暗想:你不信我不諾,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