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池陽多好。老爹管不了他,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管教也隻做做樣子;娘向來由得兒女的性子,也很放心他;大哥大嫂生性豁達,拿他當小孩兒,縱容得很,要什麼便給什麼;二哥雖然可怕,武功卻都是他教的,而且隻要不出亂子便不會出手;三哥寵他,常帶他出去見世麵,有什麼好東西也都緊著弟妹;四哥看透他的性子,不放任他行事,教導他為人處世之法,卻也從來不強求。老爹把持兵權無人能及,大哥戰功赫赫,二哥官至尚書,三哥在兵部如魚得水,四哥入宮得寵得勢——洛家權威日盛,京中人人敬畏。他不想入黑暗的官場,亦不想靠戰功慢慢升職,家人也都諒解。於是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嬉笑怒罵混世度日。雖然心底有鴻鵠之誌,到底不願因這誌願毀去自由。
但,其實他內心明白得很。自由,實是人最奢侈的享受。
正如四哥,最想要的便是自由,卻被困四角宮牆。正如自己,遲早也要麵對命運。
隻是,還是不甘。
皇族爭鬥比官場勾心還要肮髒,稍不小心就會被人吞噬得連骨頭也不剩。他無法壓下對這種地方的本能厭惡。然,卻又不得不在此處掙紮求生,闖出一條自己的自由之途。
四哥逼他,二哥也逼他,自己……卻不能逼自己不是?
想到此,洛自省爽快地笑起來。
天巽正聽酌蓉、瑜琴商量要不要辦一場家宴,眼角餘光見他忽然笑起來,刹那間神容一變,鋒利如刃,仿佛他人,不禁心思微動。
洛自省嘿嘿笑著,啜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殿下,我改主意了。”
天巽挑起眉,等著他的下文。
“你給我一位……我便考慮考慮,如何?”
話語間頗多曖昧,就算想聽不懂也難。天巽嘴角邊隱隱流露出幾分笑意。
嘖嘖,這雙眼居然能將冷漠傲慢和溫柔融在一起,真是難得一見啊。洛自省迎著他的視線,一點不擔心被此人剝皮抽筋:“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有三位美人伺候,給我一位也無妨。”
酌蓉、瑜琴、弱柳已經察覺這邊的暗潮洶湧,正小心翼翼地看兩人神色。聽得此話,酌蓉瞪圓了美眸,瑜琴麵帶訝異,弱柳更是臉色慘白,仿佛馬上便要昏過去。
正在給主子續茶的江管事手一抖,精致漂亮的玉壺掉在地上,摔成千萬片。
“又在捉弄人了。”
然而,天巽的神情卻半點未變。甚至,語中還帶著幾分寵溺。
被隻有弱冠年紀的人當成了不懂事的頑皮少年,年已二十三歲的洛五公子絲毫沒有惱羞成怒的跡象,笑嘻嘻地望向他“心儀”的佳人們。
佳人不堪他熱情似火的視線,隻覺背上生出陣陣寒意,坐立難安起來。
“時候還早,午膳之前,你們便多熟悉熟悉罷。”天巽竟似不覺得後院已危機四伏,優雅從容地起身,轉身離開。
洛自省瞟了瞟他的背影,哼道:“小器。”
他話音未落,弱柳輕呼一聲,軟軟地倒在酌蓉身上。
美人昏倒自然是大事。洛自省立即起身,作勢欲扶。
可惜,他好心好意,佳人卻當他是洪水猛獸。
酌蓉善舞,自然靈敏,抱著弱柳退了數步,才道:“不必了……內殿不必擔心。弱柳隻是身子薄了些,回去躺躺便沒事了。”
瑜琴仍是坐著,靜靜地望著他,接道:“不知內殿最近可有空閑?妾身和酌蓉好準備家宴。”
洛自省頗為惋惜地看著酌蓉懷裏的弱柳,隨口答道:“我什麼時候都很閑。”
“那麼,妾身告退。”
“我送你們……”
“多謝內殿好意,清氳閣不遠,我們攙著弱柳回去便可。”
回絕得真快,退避得真遠,他真的這麼像登徒子麼?洛自省抬了抬眉,複又坐下,似笑非笑:“好好休息。”
望著美人搖曳生姿的身影,洛自省忽然問:“清氳閣在何處?”
江管事臉上青白交加,很是精彩,半晌才回道:“離園子……有些距離。”
“不是不遠麼?我還是去送送得好。”
“內殿,您……”
“我是關心她們。”
終於,江管事再也忍不住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內殿,請別做讓殿下為難的事!”
洛自省笑眯眯地挑了塊小點心,放在掌中揉揉捏捏:“我送送她們,與他有什麼幹係?”
“殿下太縱容內殿了。此事若是傳了出去,殿下名聲事小,皇族臉麵事大。請內殿時時三思而後行!”
“唉,怎麼辦?我這性子,家裏兄長也常說呢。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總藏不住心事。”揉揉捏捏間,洛自省笑得越發清爽。
江管事垂下臉,白胡子顫動著:“請內殿三思!”
“我看起來像惡徒麼?她們若不喜歡我,我也不可能強來。洛家人娶妻一定得情投意合,你盡管放心。”
問題不在這裏罷!可憐江管事滿腹憤慨怒氣,卻不敢發出來。
洛自省看他半天沒回應,側首瞧了瞧。
卻見這老管事麵漲得通紅,放在身側的手指也攥得哢哢作響。
難得的,洛五公子生出一分罪惡感。仿佛遠方的自家老爹也氣得要抽出大刀,追著他砍一般。他將手中的點心隨手一拍,原本軟軟的麵團竟如石塊般生生嵌進石桌中。“玩笑!這是玩笑你懂不懂?你家主子一眼就看透了,根本沒放在心上。”
“小人惶恐!小人駑鈍,瞧不出玩笑和實話的分別。所以請內殿下回捉弄人之前,告知小人一聲。”
硬梆梆的回話聲,絲毫不為他的服軟所動。
洛自省忽然理解天巽派來這個武藝平平的老人看著他的緣由了。他早就知道,洛家人隻對家人不同。而他離家千裏,自然受不得與老爹性子如此相似的人。
罷了,就算他料中了。
百無聊賴地趴在石桌上,戳著嵌進石桌中的點心:“起來。”
“內殿若不答應小人!小人便一直跪著!”
“隨你。”
一個時辰之後。
“你年紀這麼大,真想廢了這兩條腿不成?”
“小人辦事不力,不能勸服內殿,是小人的過錯。”
洛自省聲中難掩不耐:“起來。我答應你就是。”
又如了那狐狸的意!
江管事抬起頭,似有些難以相信。
“江伯,快到午膳的時間了罷。我餓了,就在這裏吃。”
被他的稱呼嚇了一跳,江管事怔了怔,方回道:“是,小人先去通報殿下。”
老人站起來,身體晃了晃,慢慢地走了。
洛自省望了望他,繼續把點心嵌進桌內。畢竟也習過點武藝,身體尚可,他也不必太內疚。不過,性子果然和自家老爹很像,還是忍不住答應了他。確實,若真讓人知道了,連帶著自己也沒什麼好處。也罷,捉弄人也不是他的愛好,隻是見不得那隻狐狸把人皮蓋得嚴嚴實實而已。
洛五公子最愛的,自然是尋歡作樂。據說商瑤的歡場比徵韻風流多了,不愁找不到樂趣。
不想逼自己,就順其自然罷。
此時此刻,天巽正在書房中讀書。
書的封皮上寫著“論德”,內容卻和論德沒有半點關係。滿書都是池陽新政之後,有心人士收集的池陽棲風君的所有言論。
天巽看這些已經有九年了。洛四公子的想法,他已能理解大半。其中有些令他驚歎,有些讓他疑慮。畢竟,昊光和池陽的問題雖然相似,卻並不完全相同。池陽的變革,未必都適合這個國家。
“怎樣?殿下可滿意驚鴻內殿?”
隻有他一人的房中忽然冒出一個低沉的聲音。
天巽並不驚訝,仍是滿臉溫和的微笑:“你說呢?”
“看來並不滿意。怎麼會?比起那位長公主殿下,洛家人顯然要好多了。”
“如果不是洛家人,便更好了。”
一位黑衣人從房梁上飄落下來,銀色麵具後,隻見一雙精光爍爍的眼:“洛家人各有神通,就算是從未表現出長才的洛五公子和洛六公子,也自有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