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進王府(2 / 3)

“不,內殿智計出眾、武功蓋世,舍您其誰?內殿就當成行俠仗義,救救殿下吧。”

洛自省微微變了神色,斂了幾分玩世不恭。都說到這個份上,這老頭兒還真是忠心耿耿。“將我抬得再高也沒用。求我做事,至少要坦白罷——他非去聖宮不可麼?是咒?是誓?是諾?”

江管事垂下眼,沉默了一會後,忽然雙膝跪下,連連叩首:“內殿恕罪,小人……小人不能說。隻是,殿下非去不可,不然性命堪憂。請內殿看在……看在已經在神前結成伴侶的份上……”

“你想想,有多少在神前結成伴侶的人形同路人?甚至自相殘殺?我又何必趟渾水?”

“內殿!小人求您!”

“娘娘知道麼?”

“是。”

明明已經誑了他,卻東遮西掩,真沒誠意。不過,都已經將德妃抬出來了,他再推脫便不合時宜了。洛自省打了個嗬欠,眼睛似閉非閉,仿佛就要睡著:“沒什麼好處的事,我為什麼要做?”

領略到他的言下之意,江管事猛地抬起首,咬牙道:“內殿若能將殿下帶回來,小人必將肝腦塗地報答內殿。”

“君子一諾,可別忘了。”洛自省輕輕笑起來,瞬間神采飛揚,哪還有半點倦怠之態?

“你的肝啊腦啊我都沒興趣。這樣罷,你隻需記得欠了我五件事便可。這第一件麼……找些沒記在賬上的小玩意賣了。跑遠些,別被人發現。”他吩咐得順口之極,語氣中充滿了對私賣官家物品一事的熟稔。

“是。”江管事遲疑著答應了。

洛自省注意到他的猶豫,登時陰雲密布:“過一陣我拿銀子的時候,可別說沒有。哼哼。”

“是,是,小人保證內殿從此不必為銀兩發愁。”

“嗬,不愧是狐狸底下的人。好,大爺就走一趟。”

話音方落,榻上已沒了人影。

昊光大皇子天震,時年五百一十七歲,被封析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是益明帝唯一的子嗣。雖然上有兩位姐姐,但皇位繼承可謂毫無懸念。可是,他的優越感並未維持到最後。三十年前,皇後產下二皇子,其嫡子的身份令出身低微且母親早逝的大皇子深感威脅。自那時起,皇後與大皇子便絞盡腦汁欲將對方斬草除根。然,兩人都不曾料想,才不過十年,一日之內便又有兩位皇子誕生,其中之一還是寵妃德妃之子。於是,爭鬥的焦點漸漸轉移到三皇子周圍。

三皇子天巽的成長之路可謂意外不斷,始終避不開無處不在的惡意。四皇子天離也受到一定的影響,數次差點被有心人抹殺。

不過,終究,兩位皇弟都安然無恙地長大了。一個以善著稱,一個以忍聞名。

一個也沒除掉,這二十年裏,析王殿下是怎麼熬過來的?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即將到手的皇位落入他人之手?

洛自省收了風靈力,任自己的身體從半空中跌落下去。

呼嘯的風切割著他的感覺,他閉上眼睛,展開雙臂,弗若鷹隼。

如果他是天震,必定也會首先向天巽下手。

畢竟,看起來他最受寵,而且,才剛得到一個盾牌。日子久了,盾便會穩固,尋不著空隙。因此,也隻有這種暗昧的時候才是好時機。

不需要天巽死,不需要益明帝震怒,隻要令他的意誌崩潰便可。

讓一個人,讓一個高傲的皇族活不了也死不了的手段,不少。

完了,他居然能完全理解妖物的想法。正急速下墜的洛自省皺了皺眉。該誇讚四哥的故事講得太精彩,還是自己太有天分?

不,不,他不想成為妖怪。所以,不能想這些汙穢的事。

析王的府邸愈來愈近了,燈火,人影,四處蟄伏著的陰暗。

真是令人生厭的地方。比起捂得緊緊的人皮狐狸,這種野心勃勃的豺狼更讓人不快。原本還想著順幾樣好東西,不過,妖氣四溢,為免中毒,還是早些走得好。

夜風吹拂,銀盤似的圓月下,一個如鷹般的身影迅速越過無數雙眼睛,在監視者追擊之前,悄然隱入陰影之中。

正在洛自省臆測某位殿下可能已遭暗算的時候,這位殿下正憑著最後的理智,優雅地半靠在床上,與府邸的主人聊天。

析王天震一身淺青色的便服,坐在床對麵的幾案旁,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光滑的邊沿。

“三弟,你和四弟從小便都不多話,真讓我寂寞。”

盡管痛苦已經占據了大半的神智,天巽依然維持著淺淺的笑容:“皇兄和兩個小兒有什麼好說的?”

“那麼,如今總有可說的罷。”

“皇兄覺得我說得不多麼?”

“說得很多,話卻不多。”

天巽雙眸微動,怔了怔,垂下眼來:“我能和皇兄說什麼?皇兄的想法,我總也猜不到。”

天震啜了口茶,喉間發出低沉的笑聲:“你能猜著父皇聖思,卻不知道我的想法?嗬嗬。不過,我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麼。兄弟本該心意共通才是,你和我,卻連彼此的性格都不了解。”

“皇兄將我留下來歇息,就是為了增進了解麼?”

天震定定地注視著神色依舊自在隨和的甕中人,半晌沒有回應。

天巽合上眼,用盡氣力壓製著體內奔走失控的亂流。在這裏拖的時間愈長,他愈難受。偏偏,明知此行凶險,卻無法拒絕邀約。他現在隻能期望天震早些動手,他也能早些回府。總好過坐在這裏,等著漫漫長夜煎熬過去。

天震凝視著他,忽然莞爾:“三弟,我收回方才的話。至少現下我很清楚,你十分倔強,也很有耐性。若單論忍,你並不比四弟弱。”

天巽心中一凜,張開眼來。

天震慢慢放下茶盞,似乎正刻意觀察他的反應,緩緩道:“從你踏入府門到現在,居然一直不肯示弱,一聲不吭。何必呢?若做哥哥的知道你一直受著這麼大的苦痛,早就想方設法請人幫你看看了。”

天巽揚起眉,沒有回應,卻也依舊沒有瀉出半分異狀。

天震笑了笑,補上一句:“你真以為,那種強忍的模樣,能瞞得過比你年長數百歲的我麼?”

“不敢,我隻是不想讓皇兄擔心。”

“你太見外了。”天震歎息著,頓了頓,又道:“這便是你每月都要去聖宮的緣由麼?”

天巽頷首默認。

天震待還要說話,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

天巽看他皺了皺眉,視線也飄向門外。這種時刻,也隻有他才會不管不顧地衝進來罷。洛五公子居然會放下尋歡作樂,前來涉險,令他頗為意外。江管事究竟使了什麼招?

“啟稟王爺。”

“何事?”

“……驚鴻內殿……來了。”

天震舒開眉,輕笑著斜向仍舊一聲不吭的天巽:“三弟新婚不久,也難免驚鴻內殿掛記。”

“殿下久久不歸,我當然擔心。多謝王爺招待。”

一聲輕笑,自院門旁傳來。

長發披散,仿佛剛剛睡醒般淩亂;修長的眉斜斜挑起,眉尖眉梢似乎還殘留著幾分睡意;眼半張半翕,目光稍有些遊離;繡著精致雲紋的白底銀邊袍有些鬆鬆垮垮地搭在肩頭,露出素色的內袍。

這分明是位容貌俊美的佳公子,舉手投足也都優雅瀟灑,卻令人不由得心生惋惜之感。皮相再出眾,渾身再貴氣,也掩蓋不住不知禮儀進退的教養之缺。

然而,稍加細看,這人嘴角邊那一抹帶著玩味的笑容,卻令人不禁浮想聯翩。因這笑容,人也倏然生動了。不再單隻是貴公子,不再單隻是魯莽人,不再單隻是紈絝子弟。那笑容給所有暗中隱伏的人帶來的,竟是無助感。好似已經沒有一個人能撼動、能改變這笑意,這散漫,這隨性,這……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