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記憶真的有意思,就像一張可擦寫磁盤。你寫了,你擦了,反反複複。會留下痕跡麼?
也許,會吧。
看著窗外流動的雲,我覺得很安靜。這種安靜不僅指的是外界,更指的是內心。
太陽一出來,許唯就背著相機出去了。很感謝他能給我一段安靜的時間,這是最體貼的選擇。
昨天,那一激發回憶的瞬間過去之後,我跟他都緘默著。整個晚上我都在整理那些碎片,記憶的碎片。而許唯,他也在整理,整理有形的東西,他的照片。偶爾眼神瞟過去,都是他叼著煙擰著眉頭的樣子。
他倒騰了一會兒就躺下睡了,晚上隻吃了點兒簡餐。我基本上徹夜未眠,似睡非睡,很多遺失的東西又浮上了水麵,讓我沉浸其中無法自拔。許唯起來的時候我知道,可是沒睜眼,直到聽見關門的細微聲音才下床到窗口,看他背著包兒走進陽光。
清晨的陽光很柔美,給人某種誘惑某種希望,許唯置身其中,背影有些恍惚。
我想,他平靜的背後定然包含更多的是猜疑和不安。可他學會了隱藏。這個時候,他選擇離開,留我一人安靜。
就這麼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路人,微風撫過的時候手裏的香煙以更加快的速度燃燒。
我從沒想過會跟蘇禾分開,當一個人用盡全部隻想維持什麼的時候,他是嚴肅認真的。這跟年齡無關。十四歲那年,我遇見了蘇禾,而後,我認定了他就是我想要的。
可最終,我們還是分開了。
在如今的我來看,這是偶然也是必然。
結局也絲毫不出我的意料:蘇禾死了。
即便我什麼都忘了,我也有預感,蘇禾他不在了。我記得我愛他,愛得很深,我把所有的所有都壓在了他的身上。我不會放手,除非是不得不放手。
而他的死,就是那個不得不。
我會忘了他,也與這個字有關。
不是想忘,是逃避。
他就那麼倒在我的麵前,我沒辦法,一點兒都沒有。沒人肯幫我。沒人。
我們是從醫院跑了的。那時候不跑隻有一個結果:我們分開。這是我跟蘇禾都不想要的結果,所以選擇逃脫。
蘇禾比我大了整整一輪,可那個時候,他也不過二十六歲,就像我初次見到的許唯那麼大。其實,也還是個孩子。
蘇禾高中畢業就出國了,在波爾多念的大學。回國之後開始了攝影的工作。
他跟家裏的關係很差,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蘇禾的父親一直希望他子承父業,所以當蘇禾放棄經濟學選擇了攝影的時候,全家一致反對。他卻還是一意孤行,為此,跟家裏翻了臉。唯一還保持聯絡的隻有他的姐姐。他回國後給他聯係工作的也是他姐姐。
最終,蘇禾決定帶我去波爾多,為此,他跟他姐姐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我的護照、學校聯係什麼的都是他姐姐幫忙辦理的,他們在機場還在吵,那時候我正給我媽打電話,他們的吵聲很大,站在兩米之外的我聽得一清二楚。她說:蘇禾,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的生活方式有問題,我不可能也沒能力再幫你了。我是爸的女兒,可因為你,我也在一次次的傷害他。
飛機起飛的時候,蘇禾有一搭無一搭的跟我聊天。我能感覺到,他很不安也很渺茫。我沒法安慰他,因為我的不安和渺茫比他還要深刻。
我一無所有了,除了他。
到了波爾多之後,我們非常不順利。一個不得誌的攝影師,一個半大的孩子。嗬嗬……
我那時候一點兒法語都不懂,英文也隻會一點點,所以最要緊的是念語言學校。可是費用很高,500學時需要16000法郎。那時候還沒有歐元,現在換算一下,大約不到3000歐元。除此之外還有房租、水電費、日常開銷、吃飯……
毫無疑問,這些開銷全部都是蘇禾在負擔。這對他來說是非常大的壓力,因為他沒工作。沒人願意請一位亞洲的攝影師,而除了攝影,他又什麼都不會。
語言學校快念完的時候,我發現,我們絕對錯了。我跟他,哪個都是沒吃過苦的孩子。我跟他,哪個都有理想沒法放棄。我跟他,處處都需要錢,他的設備、耗材,我的學業、譜子,什麼都不可能不需要錢。而錢不是省出來的是賺出來的。但……我們都不會掙錢。
語言學校畢業後,我開始念高中,一切都得從頭來。從那時候開始,我跟蘇禾爭吵不斷。我媽總說一句話:貧賤夫妻百事衰。我媽跟我爸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他們的生活條件也很好,所以見到樂團裏的小夫妻為柴米油鹽爭吵的時候,她總會這麼得出結論。而這一結論,放在我跟蘇禾身上,特別貼切。
有一段時間我們甚至很少交談,除了日常生活必須的話,我們都選擇沉默。他看書,我拉琴,或者我們□□。反正不說話就對了。
我們都害怕說話,因為說著說著就自然會說到生活上。
我甚至能感覺到,也許,他後悔了。
或者,更誠實的說,是我後悔了。所以我總要覺得他後悔了,然後換得良心上的安慰。
我清楚的知道,在他改變我的人生的同時,我也改變了他的。
如果,他留在國內,他就不會被卷進這樣一團糟的生活中。
跟蘇禾在一起的那些年,他總讓著我。我知道這個讓著的最大原因就是:他比我大,我比他小。在他眼裏,我似乎永遠都是孩子,可即便我就是,我也不想承認。
關於這點,方方麵麵都可以證明。
比如,□□的時候,我在上麵,他在下麵。隻有第一次,他進入了我,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因為我覺得難受並且哭了,這種難受可能並不僅僅源於疼痛,更多的是源於尊嚴。我不想讓任何人使用我的身體,誰都不成,即便他是蘇禾,即便我愛他。那些所有的想法、感覺混雜在一起讓我覺得……我失去了作為一個男人的主導能力。總之,那次很不愉快,所以在以後很長的日子裏,我們交往相愛的日子裏,我上他下。我不知道他對這事兒有什麼想法,我不問,因為問了就會動搖,動搖了也不會甘心。我不像許唯那麼具有好奇心,我不想知道也不感興趣蘇禾之前到底跟什麼人好過,好過多久,他們是什麼樣的,他們怎麼維持平衡。我隻知道,他現在跟我在一起,我們這麼交往這麼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