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舊在下,細密如織。
桂幻化出一柄紙傘撐在頭頂,他並不喜歡被淋濕,哪怕隻是沾染些許潮氣。他與吱吱同行了一段路,行至中途,看見街角處站著個人,撐了把傘,默默等待。
身旁的吱吱輕笑一聲兒,扔掉了手中紙傘,同桂擺了擺手便飛快地朝那人奔去。
桂看見虎妖將紙傘往吱吱那裏推去,傘下二人挨得近,湊近了的耳語,桂聽不見,卻也覺得那氣氛無比溫情。
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直到那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桂轉身向前走去。其實最初看見街角處那個人影時,他希望那是慕雨,是慕雨默默地等著他,然後同撐一傘回家。然而他很清楚,那個氣息不是慕雨,慕雨不知道他會從哪裏回來,更不會在這裏默默地等。
慕雨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並不能隻圍著自己轉。
這個認知莫名地讓他很煩躁。
長久不停的細雨使得地麵積了不少淺淺的水窪,桂看著河堤的柳樹,一腳踩進水窪,於衣角處濺了一片髒汙。
回去之後又要麻煩慕雨幫忙洗衣了。
其實自己也不是不能洗,甚至一個小小的術法便能將其輕而易舉解決,但桂就是喜歡將一些小事情交給慕雨做。束發,穿衣,每當慕雨仔細為他打理,桂便覺得心口處極為溫暖。
桂明白自己是有些任性的,然而在遇見慕雨之前,自己隻是株普普通通的桂樹,木石心腸,更談不上任性。桂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裏來,隻是有了記憶之後,便是在那處宅院中。那時候宅院不像現在這般破落,宅院的主人也是一對兒年少男女,那時候的女子,麵上總是掛著一抹淺淡笑意,為他澆水時,口中話語,也是叫人愉悅的輕快語調。那段記憶已經有些模糊,那些人的麵容同樣記不清楚。現在,宅院破舊,從前的單純女子也化作麵目猙獰的怨魂,被自己壓製在宅院裏一處陰暗角落。
宅院漫上血腥氣的時候,桂並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想,之後,再沒有人為自己澆水了。
在佇立庭中漫長的幾十年,他隻是偶爾覺著這裏太寂靜,寂靜得過了頭。
最初遇見慕雨,隻是想要隨便尋一個人替自己澆水除草修剪枝葉,然而相處的久了,竟然生出了相伴的想法。
桂轉一轉手中傘柄,甩下一串水珠。
他想,與慕雨相處的短暫時光裏,自己似乎能夠理解些許,從前那女子的悲喜哀愁。
回到宅院裏,慕雨還不曾回來。
桂不知該做些什麼,索性走到一處角落,看著那一團漆黑的影子,問道:“你當初為何要殺掉他呢?”
殘餘的魂魄隻是因著生前執念凝聚,聽不懂人言。
然而那團黑影卻幾不可見地顫抖,慢慢地抬起頭,模糊的麵容扯出個哭一般的難看笑容。
“為何一定要殺掉他呢,若想讓他陪伴,把他鎖在身邊便是了,哪怕他並不願意,隻要讓他逃不出,他就離不開的。”
桂正要繼續說下去,卻聽見古舊木門被緩慢推開的聲音,他看一眼那團黑影,終究轉身離開了。
來到庭院正中,他看見慕雨走進來。
慕雨並沒有帶傘,衣衫上沾染了潮濕氣息,發絲亦被細雨濡濕,貼在頰邊。桂看著他那副樣子,暗暗埋怨自己怎麼忘記給他送傘。
慕雨沒有像虎妖等吱吱一樣等自己,自己卻可以去等他啊。
慕雨同桂一起回了房,用布巾擦頭發的間歇,他對桂說道:“久未見麵,與老友聊得時間長了,回來得便晚一些。”他放下布巾,喝一口熱茶,“不過他告訴我,他尋到了一個賺錢的活計,咱們現下隻是勉強糊口,嗯,其實我自己無所謂,我更想你能過得好一些。所以……”
桂看著他,並不說話。
慕雨繼續道:“隻是地方遠了些,那個朋友很信得住,隻是從前不知怎的總聯係不上,如今他也給我說了原因。”
“你答應他了?”
“嗯?”
“你答應他,要去那個地方?”
慕雨笑道:“怎麼這種表情,像是我欺負了你似的,我隻是問問你,願不願意陪我一起去,若是你不願意,我拒絕了他便是。”
桂低下頭,纖長食指點上木質桌麵:“我是桂妖,原身在這裏,所以我離不開這座小城。”他眼睫微顫,“你要去?”
“你不去,我也不會去的。”
慕雨忍不住上前擁住他,蹭一蹭那柔軟的長發:“我總覺著你好似不開心,有什麼事情可以同我說。”
桂看著他,本想將心口處的沉悶發泄,告訴他,自己與他興許走不到最後。然而頓了頓,桂笑道:“沒有事的,你多想了。”
總不能事事依靠慕雨,有些事情,也該自己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