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桂最後吻上自己唇角時,不同於從前,情事過後的疲倦。慕雨隻覺著身上是從未有過的困意與疼痛,他半睜著眼,看見桂明澈的瞳眸。
那個人的身影逐漸模糊,慕雨想要抬手觸碰,卻發覺自己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倦意更濃了,眼前的桂漸漸消失,亦或是融進漫無邊際的黑暗裏。
困倦與疼痛,仿佛統統感受不到。
慕雨陷進了漫長的夢境,或許也算不得做夢,黑暗中漸漸浮現的,是從前的種種經曆。
有得意時的驕傲,有失意後的落拓。那些記憶不過片刻,最為長久的,是遇見桂的時候。
舊宅院,素白緞,瘦桂樹。
荒蕪庭院中有著腐舊雜亂的氣息,清冷月光柔柔灑下,映在庭中的月桂上。桂花的清香縈繞鼻端,仿佛隻是淺淺嗅著,曆盡冷暖的疲累身心都能順暢稍許。
那個時候,便注意到了那株特別的月桂。
於是見到那個行事古怪的少年時,心中隱隱也猜得到些什麼。那個人甫一湊近,便是淺淺的桂花香氣,幹淨,秀雅。
折人腕骨做得順心應手,連同威脅也是極有氣勢。
然而慕雨看得出桂言語時,透露出的些微生澀。仿佛從不曾與人交流,極力要做出熟練的模樣,好掩飾他的不通世故。
桂的脾氣不大好,確切地說,他並不懂得要掩飾,是以情緒變化無端,陰晴不定。
慕雨早習慣了一言不合便被葉片劃破手指,也習慣了夜晚被人叫起來澆水。
未曾落魄時,他也是被好好伺候的主兒,幾時用得著勞心勞力地伺候別人。然而每一回為桂綁上發帶,打理好衣飾,內心深處總是溫暖的。
從前一度以為自己會這麼渾渾噩噩地度完一生,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會去管之後的事情,不去操心生計。
不過賤命一條,沒了也就沒了。
這一切卻被桂無意識地改變了。
慕雨開始關心細小瑣碎的事情,今天要做什麼糕點,明天要做什麼,能賺多少銀錢,這些銀錢又能支撐幾日,會不會有餘錢幫桂置辦一套新衣。
失意人,無情妖,時時相見。慕雨知道,這不過是各需所需,他住桂的宅子,得一方棲身之地,桂支使他澆水除草,得一個修煉之法。
然而有些事情總會悄悄改變。
便如桂隨他一同出去,行走時悄悄捏住一片衣角,怯怯地抬眼打量路上行人。慕雨總會不動聲色放慢腳步,使得身後那四處顧盼的人能夠跟上。不知從何時起,即使手中拮據,桂看中了什麼,他仍舊會為人買來,看著桂眉眼彎彎的模樣,便覺心中滿足。
亦不知是什麼時候,桂漸漸地學會壓抑怒氣,被葉片劃傷手指的事情,再沒有了。
距離,漸漸地消失了。
迷迷糊糊中,慕雨仿佛聽見有誰在耳畔柔聲細語:“你走吧。”
怎麼能離開呢,桂在這裏,他怎麼能離開呢。
或深刻或平淡的從前,消失了,記憶裏桂的笑麵,亦消散了。
“要記得我啊。”
長久的黑暗裏,隻有這麼一句話,輕得一晃神便聽不分明。
記得的,那些記憶,是要放在心底裏,一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