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鬱林市浸潤在一片潮冷的濕氣之中。從西伯利亞廣袤平原而來的風,帶來了一連半個多月的陰雨天氣,以至於人們出門時除了裝備厚厚的冬裝,無不需要備著一把傘。雨絲落在水泥地麵上,因為那些淺淺的水窪,冷硬的色調也顯出了幾許柔和。
女人的高跟鞋,男人的皮鞋,小孩的雨鞋踩在這些水窪上,鞋底帶起一連串的水珠。一個青年就蹲在路旁一棵老榕樹的樹蔭下,看著形形□□的鞋子和小腿在眼前交錯分離,分離交錯。他是一個幽魂,托這糟糕的天氣的福,難得獲得了幾天能在日間穿行在街道上的機會。不過,他還是免不了處處小心,以防太陽突然從烏雲後探出頭。被清透的陽光灼傷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實際上,他並沒有什麼事是非要在白日裏做的,隻是對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還帶著點留戀。至於在留戀些什麼,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意識是最難捉摸的東西,它就像風,你能感受到它是東風還是西風,卻無法將它掬在手中觀摩;它就像是水,你能看到它是湖水還是河水,但是一捧到手裏,它就隻是一灘透明的液體。青年就處在這樣一種狀態之中。他的意識像是一縷煙,在他空蕩蕩的腦海裏,從這邊遊蕩到那邊,又從那邊飄到這邊。這些天,他一直蹲在這棵老榕樹下,看著形形□□的鞋子、輪子在眼前不斷交錯分離著。
街頭一堵紅磚砌成的牆因為長期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突然就坍塌了,就像一堆未被這個城市消化的嘔吐物,從喉管裏被擠了出來。隨著一陣沉悶的聲響,隱藏在牆後的棚屋就□□裸地呈現在了人們眼前。幾秒鍾的錯愕後,大家的腳步又移動了起來,沒有人受傷,這一點小插曲就連意外也算不上。即使有人受傷,隻要不是自己的親人,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青年走到這一堆爛泥夾雜著碎磚的混合物前,微微屈下身子。雜亂堆砌著的磚塊底下,傳來了“吱吱吱”的細微的哭泣聲。他聽出這是一隻老鼠悲戚的聲音。自從身體變成這副狀態後,他總能聽到一些當初聽不到的聲音。這次意外,並不是沒有人受傷,有一隻老鼠被壓在下麵了。青年抬頭看了看四周。人群依舊在湧動,但是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沒有人聽到一隻老鼠的悲鳴。
“救命!救命呀!我的丈夫被壓在底下了!”啊,不是一隻老鼠,是兩隻。青年蹙起了眉頭,他能聽到求救,但是他的手根本無法觸摸那些磚頭。一隻麻雀落到了那一堆碎磚上,但它馬上就飛走了。它隻有兩隻細細的爪子,它也無能為力。麻雀落到了榕樹的樹枝上,它尖細的聲音中透露著激憤:“聽說臨市正在進行一場可怕的大屠殺,每一個角落裏都被抹上了□□,人類下定決心要把一切他們看不順眼的東西通通從這個世界上抹殺了!現在所有人都覺得那裏是一座光鮮亮麗的城市。我覺得這兩隻老鼠眼生得很,剛剛看到它們匆匆忙忙從牆根下跑過,那一身黑色的斑紋,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它們一定是從那裏逃來的!”
“這可真是不湊巧呀,要是它們能跑得快些就不會被壓在底下了。”老榕樹沉悶滄桑的聲音在響起。
“是呀,”麻雀頓了頓,沮喪道,“當初我的老婆要是能飛得快些,也就不會被網兜網住了。”
老榕樹和麻雀一時都沉默了。隻有那求救的聲音還在繼續,但是也越來越微弱了。隻有隱隱約約的刨土的聲音還在持之以恒地響著。那隻活著的老鼠一定在奮力救它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