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家圓家圓
糕點店門口的花圃裏是一叢迎春,隔了很遠就能看到那簇擁著的燦爛的黃。
有點太亮了。十四歲的尚家圓坐在馬路對麵的咖啡廳裏,不自在地將視線從那上麵移開,卻撞上一張更加不想看到的臉。
人到中年還在糕點店做收銀員,絲毫沒有感到丟臉的那家夥正在對客人溫柔笑著。
尚家圓低下頭猛吸了口果汁,小聲說:“討厭。”
對麵的少女問道:“什麼?”
“沒有,”家圓盯著桌麵上的小餅幹,說,“這家店的餅幹不好吃。”
“你爸爸是做這個的專家,你當然看不上人家的啦,我倒覺得還好。”
“才不是,他很笨的其實,在家裏飯都不會做。”
“我爸也不會啊,都是我媽做。”
“我家才是——”家圓張口,又生生憋回去,轉而道:“家長會是明天對吧?”
“嗯,不過我爸媽都不去,你家誰去?”
家圓歪著頭,又看向對麵糕點店的櫥窗,別扭道:“我還沒跟他們說。”
爸爸最近的工作越來越忙,如果要開家長會的話,隻能是那個人去了。
在自家糕點店打工的季陽,在家圓五六歲的時候就住進了她和爸爸的家。外人看來隻是作為店長的爸爸對來自外地的員工包吃包住,然而並非如此。那個麵容溫和,比爸爸小上好多歲的年輕男人,是他的同性戀人。
在對“同性戀”的概念清晰之前,她就無可選擇的做了這對情侶的女兒——話雖這麼說,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的家圓還是承認,她有一個非常美好的童年。
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原本跟著媽媽生活的家圓因為不討繼父的喜歡而回到父親這邊,那時候季陽已經在了。他不能說話,個子高大,像是沉默的大熊,但是性格溫柔平和,對待家圓也很有耐心,像哥哥,又像父親,對於幼年的家圓來說,是相當特別的存在。家圓叫他“江江”。
爸爸和江江感情很好,家圓並沒有見過他們吵架——也許有,沒有讓她看見。盡管兩人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呆在一起,彼此卻好像沒有膩煩,家圓猜想那是白天工作太忙的緣故。江江很會做飯,家務也在行,家圓小時候總讓他紮頭發。有次全家一起逛超市,江江在賣發卡的櫃台前停下,看售貨員給顧客做發型。
江江比劃說:“學會了可以給圓圓紮。”
一個大男人,真丟人,家圓這樣想著,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
相比江江,爸爸在這些方麵弱得可以。
不過家圓還是很喜歡他的。
媽媽有一次來到店裏,想要讓她過去和繼父一家住,媽媽說“不願意女兒被同性戀撫養”,爸爸當時說道:“我愛圓圓,季陽也愛,我們一直在努力給她最好的關懷和愛護。至於同性戀,我並不覺得這會影響圓圓的觀念,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明白很多。”
家圓站在爸爸身邊,覺得他帥呆了。
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告訴她,他們的家庭和別人不一樣,但除了沒有媽媽之外,她得到的愛和陪伴絕對不會比別人少。
爸爸那時候抱著她,溫柔又歉疚的語氣讓她一直無法忘記。
家圓知道爸爸對自己心懷愧疚,隻是一直不明白那愧疚從何而來。
現在她知道了。
她聽到同班的男生說:“同性戀真是好惡心,你們知道嗎,他們那個什麼的時候,是戳那裏!”
當時正在和朋友說話的尚家圓登時愣住,呆呆回過頭,看向說話的少年。
那是她喜歡了很久的男生。他會打球,跑步很厲害,成績也好,身邊簇擁著很多朋友。兩個人家住得近,家圓常常騎車跟在他身後,看他在前頭弓著身子騎得飛快,校服外套被風灌滿,高高鼓起來。
家圓瞪著他,問:“你怎麼知道?”
男生旁邊的朋友噓道:“尚家圓你關心這個幹嗎?想和人家搭話也看看時機,換個話題啊,男生場合,女生勿入。”
“是啊是啊,你表現太明顯了。”
“你們別這麼說她,欺負女生啊?”男生笑著說,對她解釋道,“我有個表哥就是同性戀,被趕出家門了,我聽別人說的。同性戀都很惡心,而且聽說還有人支持他們,都是精神有問題吧。”
家圓咬牙道:“胡說。”
男生一愣,答道:“我在網上查過的,那個詞——超難聽的你知道嗎?算了算了,有女生我就不說了。”他一臉壞笑,轉過去在紙上寫了什麼,遞給朋友們看。
幾個人捂著嘴笑成一團。
鼻子一酸,尚家圓再說不出話了。
之前也遇到過厭惡同性戀的人,但他們都不是這個人。
明明那麼喜歡他。
晚上躲在被窩裏偷偷折星星和紙鶴,裝在玻璃罐裏想要送給他。上課時總會望著他幹淨秀挺的側臉發呆。上了鎖的日記本裏一大半的內容都關於他。
偏偏是喜歡了這麼久的人。
十四歲純粹甜蜜的喜歡,在胸腔裏橫衝直撞,壓抑醞釀了很長時間,在對方接受到之前,因為家庭的原因,再無法說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