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把壽康宮照得透亮,宮女太監們急急忙忙搬水撲火,連禦前侍衛都出動了。過了兩盞茶的時間,火勢才漸漸小了下去。燒了這半晌,屋子幾乎隻餘下一個骨架,一眼就能望見裏頭焦黑的家具,磚瓦顫顫巍巍立在稀稀拉拉的屋頂,隔一會兒就能掉幾塊下來。
各宮嬪妃們差不多全到齊了,殿前黑壓壓的一片,哭聲聽得叫人心煩。
“太後呢?”胤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救了老半天的火,隻救出一個昏迷的竹息,答案其實已經不言而喻了。
侍衛頭領小心翼翼道:“屋內有兩具燒焦的屍體,在床上的是女屍,床邊還有具男屍,樣子像是太後和勤郡王。”
屍體這才被抬出來,雖然被燒得烏黑,人形還是能夠辨認的。竹息這會子轉醒過來,一見到那具女屍就哭著撲上去,她伺候太後多年,已說明了一切。
“吩咐朝廷內外衣著縞素,哭靈三日。壽康宮暫時不能用了,棺槨靈位就安置在近旁的慈寧宮。”
胤禛一步一步跟著那具焦黑的屍體朝慈寧宮走去,嬪妃們還跪在地上哭喊著,到了耳朵裏也不過是嗡嗡聲而已。
多少年了,她以為不會再從他臉上看到這種神情。年世蘭歎了口氣,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妃嬪,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真的為此傷心,不過是為了祖宗規矩才在此時哭喊幾聲裝裝樣子,回頭還不知要笑得多開心。
“都先回去吧,皇上想要單獨和太後待一會兒。”年世蘭吩咐眾人,自己卻留了下來。
冬春之交,天氣還是冷的,尤數夜間的時候最為寒冷,寒風陣陣,吹得人心上都能結起一層薄冰。
康熙爺時期的太後倒是住在慈寧宮的,到了胤禛這裏,太後住所便遷去了壽康宮。少了平日裏人氣的醞養,屋裏自有一股陰冷的寒氣冒出來,顯得分外荒涼淒清。
不過一會兒功夫,慈寧宮內眼下已是一片縞素。清冷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昏黃的光線忽明忽暗,讓人看了心頭一滯。
屋內正中央放著一口棺槨,裏頭的人已經被打理幹淨了,因著天氣冷,屍體也不容易腐爛,倒不著急入土。棺槨前是一方靈位,胤禛就站在那靈位旁,他低垂著頭,隻留給年世蘭一個挺直的背影。
“皇上。”年世蘭輕輕喚了一聲。
胤禛沒有轉頭,隻微微動了動,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他從來是個感情不外露的人,即便是再難過,也隻是一個人默默承受。從前在王府,有一次,他終於忍不住了,臉上寫滿了難過,那時候,她抱著他,她叫他不要害怕,他還有她,她會一直陪著他的。
年世蘭走到胤禛身後,伸出手從背後摟住了他。他的背脊僵硬,她便緩緩摩挲,他的身子冰冷,她就用自己的溫度捂熱著他。
“皇額娘病重,朕去探望,皇額娘就一直求朕放了老十四,一直求一直求,甚至不惜責罵朕,跟朕反目。朕也是皇額娘親生的,朕的親額娘還沒有佟額娘關心朕,有時候,朕寧願朕不是……”胤禛低啞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顫抖,“朕到底是不忍心皇額娘不瞑目,派了人把老十四帶去壽康宮,可皇額娘認定了朕會置老十四於死地,寧願同老十四一起……”
“臣妾記得,每回後宮有嬪妃懷了孩子,太後總要高興上好久,每次還要賞賜好些東西,即使不能親自來看,還是會派了竹息過來。”年世蘭緩緩道,“臣妾還記得,但凡皇上去少了後宮,太後總要叫蘇培盛過去問話,問皇上那些日子在忙些什麼,沒有嬪妃在身邊伺候著有沒有休息好,吃了些什麼,每日都忙到什麼時辰才就的寢。那一次皇上在圓明園遇到刺客,太後還病著,卻還是不顧眾人阻攔趕去了圓明園……太後確實多疼愛勤郡王一些,但也決不會不疼愛皇上。”
其實這些他都知道,正因為知道皇額娘也關心過自己,才更加不能承受在最後關頭對自己的忽視。況且,他還是皇帝。
年世蘭知道太後大去對胤禛的打擊很大,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夠緩過來的,如今能對自己傾訴,實屬很不容易了。
“皇上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太後若在天有靈,也無法安心離去。而且,皇上不是隻有太後,皇上還有臣妾,還有咱們的孩子,無論如何,臣妾和孩子都會一直陪著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