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4年1月2日,星期五(2 / 2)

談話轉到了《維特》。歌德講:

“它是這樣一部作品,我可以說就像鵜鶘一樣,用自己心中的血液哺育了它。它蘊含著我內心那麼多的情愫,那麼多的感受和思想,足夠寫出十部同樣長的小說呐。還有,我已一再說過,這本書出版以後我隻重讀了一次,時時小心別再去碰它。它純粹是一堆火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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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讀它我心裏就不自在,生怕再一次經曆自己早已逃離的重病狀態。”

我提到他會見拿破侖的事。

“拿破侖當麵對您提到《維特》裏邊一處看來經不起嚴格審視的疏漏,您也向他承認了。我很想知道,他具體指的什麼地方。”

“你猜猜!”歌德神秘地微笑著回答。

“喏,”我說,“我猜想多半是綠蒂給維特送去手槍,事先卻對阿爾伯特隻字不提,也沒有把自己的預感和擔憂告訴他吧。”

“你的意見自然是不錯,”歌德回答,“隻是拿破侖所指是這個地方或是另一處,我看還是不挑明為好。不過呢我已經講了,你的看法和他的一樣正確。”

我提出來,《維特》一出版便引起極大的轟動,其原因是否在於時代呢。我道:

“人們普遍這麼認為,我卻不能苟同。《維特》產生了劃時代的影響,原因就在它出版了,而不在它出版於某個特定的時候。每個時代都有那麼許多不曾說出的痛苦,那麼許多隱秘的憤懣不滿和厭世情緒,每一個人身上都存在那麼許多與世界的矛盾,那麼許多個性與市民社會的衝突,在此情況下《維特》總是會引起轟動的,即使它直到今天才出版。”

“你說得很對呀,”歌德回答,“正因為如此,這本書今天和當初一個樣,還影響著某一個年齡段的年輕人。我呢,當初也根本不必從時代的一般影響中,從我讀過的這本那本英國小說中,去獲得自己青春的苦悶。倒是個人切身的現實境況令我躁動不安,煩惱苦悶,把我置於自然會產生出《維特》的心境。我曾經生活過,曾經愛過,曾經忍受過許多痛苦!——這,就是問題之所在。

“進一步觀察,人們談論很多的‘維特時代’自然與世界文化的進程無涉,相反倒與每個個人的生活階段有關;人天生喜歡自由自在,卻不得不勉強適應、屈從一個已然腐朽的世界的種種規範。幸福遭阻撓,活動受拘束,願望得不到滿足,這些並非某個特定時代的毛病,毛病在每個人自己身上;要不是人人生命中都有一個感覺《維特》仿佛就是為他自己寫的階段,那才真叫糟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