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的一席話在我心裏激起不少類似的聯想。例如不久前他還對我說,真正的詩人生來了解世界,要表現它根本用不著許多的經驗,用不著見多識廣。記得他當時講:
“我創作我那部《葛慈·封·伯利欣根》時還是個二十二歲的小青年,十年後真驚訝我寫的竟那麼真實。誰都知道我不曾有過類似的經曆和見聞,所以我必定是通過預感認識了複雜紛繁的人事情景。
“一般說來,在認識外部世界之前,我先隻喜歡表現自己的內心世界。後來,等我在現實中發現世界確實像我想象的樣子,它就令我生厭,我再也提不起興致去表現它了。是的,我想講:如果我長期等待,直到認識了世界才去表現它,那我寫出來的就隻能是對現實的戲擬嘍。”
還有一次,歌德說:
“所有人的性格中都存在一定的必然性,一定的傾向,和這種那種基本性格特征同時並存的還有一定的次要特征。經驗足以叫人認識到這一點,但是也有少數的人這種認識與生俱來。在我身上天賦與經驗是否得到了結合,我不想追究;隻不過我知道:我和誰隻要談上一刻鍾的話,就足以讓他在作品裏講兩個小時。”
隨後我講:
“閣下認為詩人生來便了解世界,那我想您大概隻是指內心世界說的,而非指現象和日常的經驗世界吧;也就是說,詩人要想成功地表現經驗世界,就必須再對現實進行研究。”
“當然是這樣,”歌德回答,“愛與恨,希望與絕望,以及心靈其他種種稱呼的狀態和情感,天生屬於詩人的領地,也能讓他成功地表現。但是如何開庭斷案,或者如何參加議會,如何給皇帝加冕,他便並非生來就了解;要想描寫這些事情不違背真實,詩人就必須通過自身的閱曆或者吸取前人的經驗學習掌握它們。例如寫《浮士德》我能通過預感,很好地把握主人公悲觀厭世的陰鬱心理,還有格莉琴熱烈的愛情感受;但為了寫例如:
天空中升起紅色的殘月,
那麼悲涼,那麼冷清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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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須要親自觀察自然。”
“可是,”我接過話頭,“整部《浮士德》裏沒有一行不帶著悉心研究世界和人生的鮮明痕跡;讀者怎麼也不會想,您沒有極其豐富的人生體驗,一切全是上天所賜。”
“可能吧,”歌德回答,“不過如果我沒有通過預感事先在心中裝著世界,那將始終是個睜眼瞎子,一切的研究和體驗都隻會勞而無功,白費力氣。光存在著,顏色包圍著我們;可如果我們自己眼裏沒有光和顏色,那我們也就不會發覺身外的這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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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