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1)

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定乾坤。人在世間什麼好?到頭總是一場空。

忘川河,水呈血色,河中鬼影幢幢,陰風刺骨,腥穢不可近邊。彼岸卻花開爛漫,或作團團紅雪,或作瑩瑩白玉......

除此兩色之外,再無其他顏色。據傳,此花開一千年方盡,然後發葉,葉生一千年始枯。花開葉萎,葉落無花,花葉兩不見,猶如參與商。

忽然,冥冥中似有風拂過,那繁盛至極的紅雪白玉黯然失色,眾花輕輕搖曳,其花朵悄然低頭,花枝緩緩彎腰,猶如朝王覲見,再無那傲然生機。

那花團中間,有一處流光溢彩,奪目非凡。原本隻是其中之一的某枝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長愈高,繼而開出七個花苞,花苞又悄然怒放,每一朵花均現出紅白二色,就連那絲一般的花蕊,也是紅白相間,花色分明,紅似丹砂白如冬雪。

片刻之間,紅白二色緩緩融合浸染,再無複丹砂冬雪,卻朦朦朧朧不甚明晰。循著花朵向下,莖杆猶如碧玉,根部卻生出凸起,發出嫩芽,轉眼間就長成葉片,宛若神跡降臨。

隨著葉片的生出長成,剛剛還朦朦朧朧的花朵,居然清晰無比,其上七彩流轉。那莖杆與葉脈晶瑩剔透,與花朵的七彩交相輝映。停目稍久,不禁奪人心魄。

這個時候,忘川河水頓失滔滔,那河水中的血色與鬼影陰風也消失不見,這是百千萬年都沒有出現過的奇幻景象。

江水迤邐,那河灣處出現一葉扁舟。搖船之人一身布衣裙釵,滿頭銀發,分明是個老嫗。銀發之下一張臉龐卻肌膚細膩,不見皺褶,一雙丹鳳雙眼卻見不到魚尾紋,鼻若懸膽,齒白唇紅。

隨著江風縹緲,布衣裙釵下可見老嫗身姿綽約,除了一頭銀發之外,仿佛百千萬年間的忘川河擺渡生涯,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痕。

老嫗似乎麵有難色,眉頭輕輕蹙著輕輕歎息一聲:“陰世新添枉死鬼,陽間不見少年人!”朝那烏蓬下望去,有一方繈褓,正包裹著一個尺長嬰兒。嬰兒雖生的頭角崢嶸,卻麵色如蠟,無聲無息似在熟睡。

無人知道,這一嬰兒,卻是一個剛剛登船的亡魂,不知什麼原因夭折,竟然也上了這忘川河上的烏篷船。

老嫗早已經見慣了生死,剛剛鬼使神差之中,曾仔細探查過繈褓,還慨歎如今世道不古,做父母的也不知道給這孩兒帶上些銀錢。

要知道這區區六文錢船資,讓很多亡魂從此永墮忘川之中,成為億萬鬼影中的一縷幽魂。

船行至此,老嫗正待揚漿將那繈褓挑落河中,正值那花叢陡生異景。老嫗也不免神馳目眩,才一恍惚,那七彩流轉的花枝,化作一團白光射入烏蓬,正中嬰兒眉心,俶爾不見。

老嫗大驚之下,撲向那繈褓,細看那嬰兒眉眼,卻見剛剛還是蠟黃的臉麵,轉瞬紅潤得晶瑩剔透,隱隱泛著七彩......

這一刻,那原本已經風平浪靜的河中,竟然又出現幢幢鬼影,怒號嘶叫中怨氣蒸騰,隱隱欲逼近烏蓬。

老嫗正要出聲喝止揚漿鎮壓,卻不料船中一聲龍吟,激得烏蓬蕩了又蕩,那嬰兒小小鼻翼翕張,漸漸有了呼吸,繼而悠長。

嬰兒未醒。

傳說中龍吟能鎮壓一切邪惡陰晦,卻見那河中幢幢鬼影與怨氣,作歡騰狀急速卷向烏蓬船,這萬千黑氣一接近繈褓,瞬即化作乳狀,似乎有形有質,盡數沒入繈褓中的嬰兒體內。

正在船邊的那些怨氣與幽靈,忽然感覺到莫名的危險,極力想要掙脫。無奈那繈褓中的嬰兒,宛若生出無窮吸引力,讓這些幽靈與怨氣逃無可逃。頃刻間,整條河上刮起千萬股幽怨旋風,被那嬰兒吸入體內。

無窮無盡。

那搖船老嫗跌坐在船首,勉力對抗著幽怨彙聚的旋風,方使得己身不至於為這些旋風所動。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整條扁舟變成光團,白亮中變幻莫測。未幾,河水變得清澈見底,彼岸之花灰飛煙滅無蹤可尋,一派祥和之氣,蕩漾在忘川河上。

待到一切複歸平靜,船還是那條船,嬰兒也還是那個嬰兒,老嫗一頭銀絲被吹成敗絮,先前飽滿圓潤的臉龐,竟隱隱顯出老態,臉頰多了些荷包折子。

那身幹淨異常的布衣裙釵,也顯得陳舊不堪,腰背也有些佝僂,可見先前那諸多幽靈怨氣的旋風,讓這常年廝混在忘川河上的擺渡婆也吃盡苦頭。

老嫗一臉茫然,心頭詫異,當她望向那兀自沉睡的嬰兒,眼神裏似嗔似怒,似有萬般的不甘心。老嫗低首片刻,忽然又好像得到明悟,會意地一笑,揚手劃起槳兒,那烏篷船宛若遊龍,向著那忘川河的盡頭揚長而去......

遠遠傳來那老嫗數聲吟唱:“自古輪回轉運,生死劫數誰知?漫道古來豪傑,誰稱萬世英雄......”

那忘川河源頭盡處,雲霧繚繞,億萬年來從未有人知其真麵目。落漿聲中,小船劃破水麵,直衝入那濃霧深處,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