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抄經少年(1 / 2)

大周朝二千八百五十四年秋,帝都豐鎬城四野烽火台無故突起大火,狼煙直衝霄漢,天下各路諸侯急往馳援,卻是虛驚一場......史稱烽火戲諸侯。

帝都是天下中心,此事並沒有讓繁花似錦的帝都人心惶惶,曆經數千年風雨的帝都人,已經善於處變不驚,這是帝都人俯視天下的底氣。帝都人照樣鶯歌燕舞,飲酒作樂。

帝都東城更是一派歌舞升平,東城大街是天子腳下除皇宮之外最富貴之所在,大街兩旁,一字排開數十座高門大戶,三公九卿,各品大夫,親王神將,乃至各諸侯國質子的府第......盡在其中。

冬夜的帝都,已經寒風蕭瑟,在東城某座府第的院落裏,一個瘦小的身影悄悄從窗戶爬出,東張西望一番又側耳傾聽,然後繞著粗大的廊柱飛快地潛行,十幾個起落後,進入另一座小小的偏院。

偏院裏的曬衣繩上掛著的衣服,在黑夜裏猶如幢幢鬼影。西牆腳下的一間房油燈如豆,那瘦小的身影閃在門邊,側耳聽了聽動靜,正要伸手推門。

“無極,你這孩子,天這麼冷還溜過來,真是不聽話。”這似嗔似怪的埋怨響起,聽上去是個年約三十許的女人,那聲音綿軟如糯充滿無限慈愛。

門開處,桌上一燈一筆,一硯一書一疊紙,一中年美婦坐在桌旁,一身布衣裙釵,頭上倭著墮髻,木釵上的幾顆木珠輕輕搖曳,手裏捏著一本黃卷,眉眼間笑意盈盈,望著門口的小身影。

門口,是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少年,身材單薄,一雙眸子亮晶晶天真無邪,左臉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幾顆雀斑隨著笑意,蕩漾在有點蒼白的臉龐上。

被稱作無極的少年姓趙,是府主養子。無極躬身喊了聲“婆婆”,隨即一個雀躍,縱身就撲到了美婦懷中。那中年美婦左手虛抬,右手衣袖輕卷,已將那孩子穩穩接在膝頭坐下。

趙無極的縱身一躍和美婦衣袖的一卷一放,按說多少有些動靜,可那桌案上油燈的火苗絲毫未曾搖動,顯然這美婦是位修行者,修為已臻化境,所施秘法神奇非凡。

趙無極在美婦膝頭略坐片刻,就自行搬了個條凳,正襟危坐在桌前,一本正經地對著美婦說:“婆婆,我們開始抄經吧!”

美婦含笑點頭,趙無極打開桌上的書,小意地翻至末頁,鋪開紙張,用筆飽蘸墨汁,氣定神閑地書寫起來,那薄薄的嘴唇微動,竟是在邊寫邊誦。

“薄山之首,曰甘棗之山,共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河......”

然而那紙上的字,並非大周朝通用的吉金文,躍然而出的字形有些像蝌蚪,有些像飛鳥,某處又像人物舉手抬足,某處又好像山巒起伏、河汊縱橫。

雖說趙無極這孩子年齡小,那字裏行間卻顯氣充力足,縱逸放達,頗顯沉雄端莊,隱隱間有金石刀劍古樸吐新之意。

如此玄奧的文字,不是一般名師所能教出來的,而且非得多年寒暑習練才可達到。可見趙無極自極幼之時起,日常所為所想無不浸淫此道。

夜深處,遠遠傳來十餘通更鼓聲,聽來已是三更。更鼓聲盡,趙無極剛好抄至最後一字,放下筆又小意地把經書合起,放到桌上。

將剛剛抄好的經文仔細端詳一番,然後伸到油燈的火苗上點燃,細細地鋪張開,那疊經文很快就化為灰燼。燒完經文,一雙眸子亮晶晶地看向美婦。

未見那美婦有何示意,遂從木架上尋出一個碩大蒲團來,像個大人一般地裝模作樣整了整衣襟,然後微閉雙目在蒲團上坐下。

趙無極在蒲團上屈了左腿,將左腳腳背置於右大腿根處,雙手放在左膝蓋上,輕柔地將左膝蓋上下回彈,再稍用力一壓,數聲骨節微響,左膝已緊貼蒲團邊緣。然後雙手各指緊扣,食指拇指伸出相接,結了個怪異的手印。

這怪異的手印,想必也是中年美婦所傳,粗看之下是佛家根本印裏麵的獨鈷印,細看卻見那大拇指卻是相對合接,又似道家真言中的臨字訣。

獨鈷印乃佛宗不傳之秘,以食指為劍,中指無名指為四魔,拇指及尾指為索,取鎮壓之意,是故佛家這十四根本印又稱之為不動明王印;那臨字是道家不傳秘訣,取意遇事俱不動容,保持不受迷惑的意誌。

殊不知大周朝立國數千年,早已修行門派林立,各有傳承,終歸說來離不開佛道儒幾宗。這美婦所傳給無極的功法,似佛非佛,如道非道,更非儒宗,實在不可知其淵源。

對於趙無極這樣的孩童,正是頑劣不堪抓耳撓腮的年紀,打坐結印冥想本是枯燥之事,卻見他枯坐良久,觀其身形果然不動如山,聽其呼吸亦悠長似水。

房間中一片靜謐,一人看書一人打坐,如豆油燈下氤氳著祥和之氣,整個房間如浴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