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蔣介石借抗戰之名一舉完成夢寐以求的兩件大事,即實現對南方各省的控製和排除黨內異己。此前國民政府隻是名義上的中央政府,實際控製範圍隻及江蘇、浙江和華中地區,不到全國五分之一,而東北、華北、西南、西北還有華南各省軍閥擁兵自重,聽管不聽調,令蔣介石無計可施。但是日本入侵打破了這種占山為王的封建割據局麵。民族危亡之際,從前那些戒備森嚴的疆界壁壘一夜之間統統被打破,一盤散沙的各省軍隊不僅在抗戰名義下歸於中央政府統一指揮,而且中央軍還能名正言順地進駐華南、西南、西北諸省布防。“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抗戰結束,已被牢牢控製的各省軍閥還能獨立得起來嗎?他們還能逃出蔣委員長的手板心嗎?所以從任何意義上說,盡管日本入侵是件壞事,但是蔣介石卻把壞事變成好事,中央政府的實際管轄地盤不僅沒有縮小反而擴大好幾倍,成功地實現又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中央軍“北伐”。
另一個勝利就是擠走黨內最大的政治對手汪精衛,實現真正的權力統一。自孫中山逝世後,蔣介石多次遭遇危機被迫下野,雖然大難不死化險為夷,但是每每處心積慮欲將他置於死地的危險敵人就是這位笑裏藏刀的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政治本身就是一場賭博,隻不過這一次精明過人的汪精衛押錯寶,把賭注押在了中華民族的敵人日本人身上。
霧都重慶的冬日太陽像隻橙黃色的鹹鴨蛋,就像領袖臉上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根據多年後披露的文件,汪精衛出走疑點多多,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蔣介石究竟知情還是不知情?據說蔣介石明知道汪精衛私下與日本人談判卻未加製止,他對高宗武秘密訪日以及此後“重光堂會談”也洞若觀火,甚至還有史料稱,蔣介石“本來完全可以阻止汪精衛外逃卻佯作不知”,如此等等。這些學者據此推斷,戴笠情報機構不僅完全掌握汪的動向,而且設下種種陷阱逼汪外逃,甚至派特工追殺,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姑不論這些說法最終是否成立,汪精衛終於還是跳進了火坑,蔣介石豈能不笑?
這一天蔣介石在廬山別墅接見多批客人,其中有一位衣著樸素神采奕奕的來賓。他代表一支來自中國西北黃土高原的紅色隊伍來同蔣介石會麵,協商國共合作抗日事宜。曆史的端倪已經顯現,來賓和他所代表的新生力量日後注定要取代國民黨統治,造就一個跨世紀的紅色共和國。來賓獲準在重慶曾家岩開設八路軍辦事處,後人稱其為“紅岩村”。
來賓名字叫周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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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39年的新年鍾聲在飛機空襲警報和大後方民眾的和平祈禱中敲響,新的一年伴隨著更加深重的苦難和比苦難更加頑強的希望悄悄來臨。
我爺爺張鬆樵的裕華紗廠終於在重慶江北竅角沱開工,當年就邊建設邊投入生產。在此後艱難困苦的抗戰歲月裏,工廠同後方人民一道,經曆了中國抗戰史上最為恐怖的“重慶大轟炸”,廠房機器幾乎毀於大火。更為悲慘的是,我爺爺的妹妹,也就是我父親的姑母全家五口不幸被敵人炸彈奪去生命,隻有一個小名叫咪咪的未滿周歲的表妹奇跡般獲救,她是被我父親從火場裏奮力搶救出來的。咪咪姑姑雖然撿回一條性命,但是智力受損。張鬆樵也在轟炸中受傷,大腿盆骨多處粉碎性骨折,但是他老人家以驚人毅力重新站立起來,傷愈以後就再也離不開拐杖了。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張鬆樵開辦的另外兩座新廠,成都裕華紗廠和廣元大華紗廠也相繼建成投產,加上原有的西安大華紗廠,至抗戰結束,裕(大)華紡織集團壟斷大後方一半以上的紡織品市場份額,並為大多數中國軍隊生產和提供軍品,遠遠超越其他同行,一躍成為中國四十年代規模最大的紡織企業集團。
我父親在重慶繼續念完初中,他的學生時代是伴隨中國人民的苦難和不屈反抗一起度過的。他親眼目睹1940年震驚中外的“較場口大轟炸慘案”,那次慘案共有萬餘平民婦孺在敵機空襲中窒息身亡,那種屍體成山的慘烈場麵如同燃燒的彈片一樣嵌進少年人的幼小心靈,令他常常在睡夢中被疼痛和心中迸發的怒吼所驚醒。少年人積蓄的民族仇恨終於在1943年的深秋像火山一樣爆發,這個隻有十七歲的高中生背著自己的父母投筆從戎,經過舉世聞名的“駝峰航線”空運來到南亞古國印度,成為中國駐印軍一名普通士兵並從此投入波瀾壯闊的中印緬盟軍大反攻。
1939年,苦難深重的四萬萬中國民眾在日本侵略者的槍炮聲中默默堅持,黃泛區人民在饑寒交迫和流離失所的泥濘道路上堅持,我爺爺張鬆樵和他的工廠也在敵機轟炸和死亡威脅下堅持。他們決不向敵人低頭屈服,因為他們內心有個從未動搖的堅強信念,那就是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這一年,他們終於迎來一個足以改變歐洲和中國命運的重大轉折,那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
兩年後,太平洋戰爭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