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牧塵雖一早料到這個結果,胸口卻還是滯悶得喘不上氣來。
目光晦澀的凝視卓輝一秒,他淡淡別過臉,極力克製住情緒開口吩咐:“你先去忙,我回頭找你。”
卓輝嘴巴動了動,吃下腦袋,無精打采的進了靈堂。郭妙樺也是個好麵子的,剛才隻是左等右等不見蔣千海出現,情急之下才做出那番舉動。
眼見蔣牧塵的臉色陰沉下去,她抿了抿唇低頭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挽起蔣牧雪的胳膊,優雅的邁步往裏走。靈堂裏的其他賓客見狀,漸漸收起探究的目光,轉為私下討論。
蔣牧塵回到剛才跪著的位置,神色如常的跪好。蔣牧霜抬起頭,見卓輝的臉色非常難看,下意識的偏過頭去看跪在地上的蔣牧塵。
和剛才差不多的神色,若說不同便是他垂在身側的雙手,均握成拳頭,似乎在克製著某種情緒。她以為是因為大伯的事,便不好意思的收回視線。
他們畢竟是父子,麵對生離死別,又怎能無動於衷。若真是那樣,簡雲裳未必會愛他愛得如此之深。身為牧天的大股東,她從未因此而減少蔣家人每個月的紅利,也不曾利用手裏的權力,針對任何一個蔣家人,哪怕郭妙樺幾次三番吵上門。
光是這份剔透豁達的心思,足見她對蔣牧塵的珍惜。
想著,她不由自主的朝陸逸凡看去。隻見他正在和卓輝說著話,臉色一點一點的變得凝重。須臾,他抬起頭,情緒複雜的望過來。
兩道視線在空中交彙,轉瞬匆匆移開。
蔣牧霜隱約覺得那目光裏隱含的情緒太強烈,以致她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懼,甚至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再次抬頭,她慢慢的移動視線,在靈堂中環視一圈又落到他的身上。
“牧霜,一會姑姑和姑父們焚完了鮮花,你和我一起扶靈。”蔣牧塵的聲線淡淡的,和剛來時一樣沒有任何溫度:“散了之後你留在西山,叫上牧雪我有事要宣布。”
蔣牧霜拉回思緒迅速低下頭,平靜的應了一聲:“好。”
十點整,靈堂一側的和尚誦完往生咒,陸陸續續的退了出去。蔣牧塵站起身,拍了拍起了皺褶的褲子和衣服,推動她輪椅,腳步遲緩的朝老太太的遺體走去。
“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蔣牧霜的嗓音很小,隱約帶著一絲試探和關心:“和大伯有關對嗎?”
“沒事,生老病死本來就是定律。”蔣牧塵勉強扯開唇角,臉上卻無絲毫的笑意:“總要送的,也許送得多了就麻木了。”
蔣牧霜聽不懂他最後的一句話,也不敢問,乖乖的閉了嘴。
不多時,老太太的遺體由兄妹兩個扶靈,按照吉時送去焚化間。蔣牧塵安靜的站在陽光底下,眯著眼望向不斷冒出濃煙的煙筒,心中的涼意再起。
站在遠處的鍾閑庭揉了揉眉心,回到車上將煙拿下來,幾步走到他的身邊,隨手抽出一支遞過去:“抽吧,回家前記得刷牙漱口。”
“你也怕?”蔣牧塵接過來,點著動作熟稔的吸了一口:“一轉眼物是人非,以前剛進國安,覺得自己像個英雄,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三年前為什麼沈師妹會毫不猶豫的退隱。”
“個人有個人的選擇罷了,她現在在市圖書館,每天看書看帥哥也是自在。”鍾閑庭一想到那個年紀比他們還小,警銜比他們還高的小師妹就忍不住苦笑:“我倒是也想過那樣安逸隨性的生活。”
“小心你爸把這話聽去。”蔣牧塵也笑,眸中卻溢滿了苦澀:“一家十口就剩她自己,能走出來已是不易。我原先想自己一定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到頭來還是走上老路。”
鍾閑庭側眸望他一眼,抬手搭上他的肩拍了拍:“傷感的事就別提了,他恨二叔,不過是因為當年二叔打了他一巴掌。我們恨他,可不止是一個巴掌那麼簡單,那是無數條活生生的人命。”
“也是,至少現在大部分的主動權都掌握在我們手中。”蔣牧塵漸漸眉頭,薄唇勾了勾:“婚禮大概什麼時候舉行,你爸可是問了我無數次。”
“這老頭子有毛病,我結婚他問你幹嘛。”鍾閑庭丟下一句,轉身回了車裏。
蔣牧塵站著沒動,也沒有回頭。
自己和宋青山之間,確實不光是蔣家的問題,而是無數條因為他的私欲而葬送的無辜生命。即便他逃了又如何,隻要人還在京都,總會有辦法將他找出來。
這麼一想,壓抑的情緒又好了些。抽完煙,他單手抄進衣兜,邁步去了西廳旁邊的壽材店。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不如平靜麵對。
挑好壽材,他剛邁出店門,卓輝就頂著一張苦瓜臉,垂頭喪氣的走過來,把蔣牧霜逼問他的事說了。
“告訴她吧,都是成年人了,一點打擊都承受不住,怎麼能經營好牧天娛樂。”蔣牧塵抬頭望天,嗓音隱隱帶著無奈:“遺體找到沒有。”
“還沒有,我隻是接到了讓我轉告你收屍的消息,保鏢這會差不多該到了。”卓輝低頭看了下時間:“電話裏的人說,人在駙馬巷的祖宅。”
蔣牧塵收回視線,定定的看著他:“駙馬巷的祖宅?”
“怎麼了!”卓輝見他臉色有變,頓時不安起來:“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你立刻通知保鏢,在拆彈專家沒有到達之前,誰也不許踏入半步!”蔣牧塵說完,立即拿出手機給沈北打過去。
蔣千海若是真的已經離世,宋青山將他的遺體放到蔣家祖宅,必定也安放了無數的定時炸彈。他能將李君銘利用得如此徹底,自然也不會放過製造恐慌的機會。
卓輝打完電話,本能的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好險!保鏢剛剛到門外,現在按照吩咐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
蔣牧塵盯著手機屏幕,煩躁的等著沈北的回電,一時間兩人都不再說話。
原本守在焚化間外麵的蔣牧霜往這邊看了看,自己控製輪椅滑過來。到了近前,她狐疑的望著他們,不敢確定的小聲開口:“是不是我爸真的出事了?”
“你既然問了,我也不好再瞞你。牧霜,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二叔是真的出事了而且還沒找到遺體。”卓輝見蔣牧塵不開口,隻好主動說明:“刑警隊的人已經在查。”
“大哥,是真的嗎。”蔣牧霜的臉色白了下,語氣十分的平靜:“你說是我就信。”
蔣牧塵抬眸,墨色的瞳仁漸漸收縮,幾不可見的點頭:“卓輝從來不騙人。”
蔣牧霜扯了扯嘴角,一臉茫然的仰起頭,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陽光打在她那張血色褪盡的臉上,說不出的刺眼。
都走了……先是奶奶,跟著是大伯,現在是父親。蔣家的人一個個的都走了。少頃她像似想起什麼,目光倏然變得陰狠的問道:“也是因為宋青山?”
“這件事不需要你插手,你隻要管好牧天娛樂就行。”蔣牧塵一眼識破她的意圖,旋即出聲製止:“我不想下次再來這裏,是為了給你送行。陸逸凡也不會願意。”
蔣牧霜鬱悶的望著自己的傷腿,訥訥出聲:“我知道了……”
“聽話,牧雪在那邊等你,快點過去。”蔣牧塵嚴厲的望著她:“照顧好牧雪和你媽,我不想蔣家再有人躺著來到這裏。”
蔣牧霜重重點頭,眼眶裏忽然湧出溫熱的液體,決絕轉過身。
沈北的電話回過來已經是五分鍾之後,蔣牧塵聽說拆彈專家已經在往駙馬巷進發,立即掛了線找到沈如眉簡單說明情況,隨後招呼鍾閑庭急匆匆的離開。
卓輝和陸逸凡留下,負責安排下葬事宜,誰都走不開。蔣牧塵也不允許他們跟著,畢竟他們都不是蔣家人。
下山的時候,圍堵在路旁的記者還沒散去,蔣牧塵煩躁的揚起手,狠狠砸到椅背上:“差一點,差一點就又是好幾條人命!”
鍾閑庭卻持不同的看法:“我覺得他未必真的會再次安放定時炸彈,我擔心二叔其實還活著,但是吊著一口氣。你的遲疑,有可能會錯過最佳的救治時間。如此一來,你可能會內疚一輩子。”
“那萬一呢?那裏是王府井,京都最繁華最熱鬧的商業街之一,一旦發生爆炸後果不可估量。顧旭之昨天才被撤職,你難道想沈北也因此被調查撤職!”蔣牧塵有些失去理智:“如果真如你說的,我不會內疚。”
鍾閑庭默了下,忽然提議:“沈師妹的鼻子比狗鼻子還靈,不如請她幫幫忙。”
蔣牧塵扭頭看他,十分認真的語氣:“你請得動?”
“我請不動,不過有個人可以。你忘了秦師姐了,她是師妹的心理疏導老師,應該可以請得動。”鍾閑庭說著,秦湘雅的號碼已經自動從手機撥了出去。
從市圖書館到到王府井,步行隻需5分鍾,若沈清寒願意幫忙,蔣千海又還活著的話,或許真的會有一線生機。
蔣牧塵頭一次感覺到緊張的聽著鍾閑庭打電話,雙手亦無意識的緊握成拳。
通話持續不過幾十秒的時間,他卻感覺仿佛過了好幾個世紀那麼漫長,直到鍾閑庭輕鬆的嗓音響起,雙手才漸漸鬆開。
“師姐那邊已經通過座機給沈師妹去了電話,她答應前去看看。”鍾閑庭注意到車子已經上了高速,立即踩下油門,一路疾馳。
過了約莫十分鍾,車載的天樞係統有消息進來,大意是說蔣家祖宅中布置了數十個定時炸彈,其中有6個是集中在一起的,那裏應該是蔣千海所在的位置。
“我立即將屋的平麵圖發一份過去,師妹還說了什麼。”蔣牧塵動手調出手機裏的祖宅的平麵圖,通過天樞係統的掃描功能,直接傳輸過去。
鍾閑庭頓了頓,麵露赧色的摸了摸鼻子:“師妹說,這點小事還麻煩她,我們倆應該徹底退出國安,回家帶孩子。”
蔣牧塵楞了下,旋即莞爾。
確實是沈清寒會說的話。又不是人人都像她,天生就是做拆彈專家、兼反間諜專家的料。否則她在二局創下的任務不敗紀錄,也不會數年無人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