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的吵架聲帶給了我的耳膜極大的刺激。
我捂上耳朵閉上了眼睛,坐在了樓梯口。
是的,我討厭聲音,極其強烈的厭惡。因為我不能接受大分貝的聲音,並且小的時候很晚才學會說話,"自閉症"那三個強大的診斷就讓我徹徹底底地和"健康"這個詞告別。無數次的在夜裏流眼淚,淚水打濕了枕巾,目的僅僅隻有一個。
我想說,我不是自閉症。
這時樓上下來一個老爺爺,佝僂著身軀拿著一把傘向下走。是六樓的住戶張爺爺,他的老伴兒去年得腸癌去世了。他打量著我,搖搖頭歎氣道:"孩子可憐啊,下那麼大的雨。趕快進屋裏頭看看,裏頭都吵了將近一天了。"說罷,他繼續搖頭向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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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節:十六歲的十字路口(4)
超強的意念讓我衝進門裏麵,不顧自己身上的窘迫。我看見林曉梅正拿著菜刀,坐在窗台上。外麵的窗戶是打開的,也就是說她的脊背已經打濕在了茫茫大雨中。卷曲的頭發滴著水,樣子比我還要嚇人。
我像是被她嚇傻了。我看見丁自強先生正站在陽台的另一頭對著她喊道:"你個臭娘們,你還說我,自己也不是對不起這個家嘛,你死了沒人管!!!"——
你自己也不是對不起這個家。
我想知道,為什麼。
"媽!——"我大叫著衝過去,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菜刀。"媽你別傻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讓我看了覺得很難受?!"我的眼淚順勢就要留下來,躍出了眼眶。
下巴上已經懸掛了呈現滴狀的眼淚,輕輕一搖晃就會落在地上。
綻放出夏初的花。
"甜甜!——"她從窗台上跳下來抱住我,把我緊緊的摟在懷裏。嘴裏嗚咽著,"甜甜,媽媽不能沒有你……媽媽就隻有你一個女兒……"——
是的,我也不能沒有你不是嗎?——
我不是也隻有你一個媽媽嗎?
她把我摟住,就像是把全身的依靠都賦予了我,而我也像是接受了重大的使命那樣,在她懷裏連連點頭。兩個濕冷的人抱在一起,也絲毫感覺不到溫暖。
溫暖被無數冰冷同化,帶著諷刺鄙夷的色彩——
媽媽,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別哭了。
她反而哭得更厲害,我的耳朵又開始嗡嗡作響,然後腦袋加速漲大。我閉上眼睛,采取回避聲音最有效的方法。沒錯,捂住耳朵閉上眼睛,阻隔聲音的來臨。
這樣會好受很多。
"你看看吧你,林曉梅你存心想讓丁甜犯病!"丁自強先生再一次間接地說出了我的病症,是那樣的響亮,以至於蓋過了她的哭聲。
在我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想要排斥耳邊聲音的時候,是多麼的無能為力。我隻能祈禱,向上天渴求那個對著我耳朵大叫的人停下來。哪怕是一點點的微不足道以至片刻的時間,那也好。
我沒有病!
其實我多麼想大叫,但是我沒有力氣。
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隻是因為我討厭聲音就說我是自閉嗎?我不是夜空中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我也不是"星星的孩子"被人代稱為自閉。
他終於不再叫喊,轉身離開。防盜門被重重地關上,就像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告別。我原以為自己會去追隨他的腳步,但是我傻傻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動彈。
這一刻,我又在想些什麼?
像是零下幾十攝氏度的溫度把我凍結住,淚水在眼眶裏已經不受歡迎,連眼睛眨起來都泛上了凜冽的疼痛。
[5]
我有一個長時間的願望,從我懂事起就一直紮根於我的腦海之中,足夠渺小卑微。
我希望聽不見,永遠地、狠狠地聽不見。不用管世界的嘈雜,不用理會身邊時常存在的諷刺,更不用聽讓我傷心的父母吵架。
是不是很傻?
就像愚蠢的人在爆竹點火的時候站在旁邊的不遠處,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就可以聾;又或許隻要給我那麼重重的一巴掌,挨在我的臉頰上方接近耳朵的地方,聽見了耳朵裏空洞的回響之後再也聽不見了,這也好。
我多希望點爆竹和扇我巴掌的人,是當年的那個醫生。他十多年前的一紙診斷,就足夠把我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解鈴還須係鈴人,那麼你就拿這樣殘忍的方式補償我吧。
真的隻要一點點的遲鈍,能夠掩蓋過滿世界的嘈雜,那就足夠了。我不想知道,幾天以後我是一個被丟棄的孩子,在世界的角落裏畫圈圈。
畫地為牢的時候,那個瞬間從指間流逝的時候,十六歲已經來了。就好像一個新的世界,又不停地遇上十字路口的紅燈,車人混雜的喧囂。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寧願就這樣耳聾,然後再也聽不見一切的糾葛。
◇歡◇迎訪◇問◇.◇
第57節:遇見如是已到達的彼岸(1)
Chapter.3
遇見如是已到達的彼岸
見到你的時候,是在那個夏天。你的臉,你的身影,你的歌聲,全部都裝滿在了我的心坎裏。
[1]
自從那次以後,接連著很多天我都沒有睡好。早晨醒來的時候,像隻熊貓一樣有濃重的黑眼圈。
窗外的雨和我的睡眠質量一樣放肆,連續下了一個多星期沒有停止過。就那樣頑固地、倔強地從天空中打下來,在積滿雨水的水泥地上開出花。陰霾的天色,它們就像是哭泣的眼淚。
多了就不值錢了。
或許,往大說一點,它們想要滴水穿石。
躺在床上想那些日複一日的心事,心情當然不怎麼好。像是中了蠱一樣變得神經兮兮的。午夜的風吹得窗戶直搖晃,哪怕是關上了窗戶也像是要發起更迅猛的威力震碎玻璃。淺淺的睡眠被這種聲音吵醒,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起身,朝廁所走去。
一係列的動作像是有一個神秘的人物指揮著,身子不由自主的被拽動一般。打開燈,我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就像是未老先衰。
怎有資格配上"丁甜"這樣單純的名字。
上了個廁所之後,我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潤潤嗓子。經過他們的房間的時候我看見一米五的大床上,隻有林曉梅一個人。她睡的好像也不安穩,一直不停地翻身。
間隙,她嘴裏還叨念著,但是口齒不清。
一長串話語中,我突兀地隻聽懂了兩個字。那是一個詞,迷迷糊糊的但還是很好分辨。我突然想到,原來他已經連續一個禮拜沒有回來過,和那天的滂沱大雨一樣,逃匿了一個多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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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節:遇見如是已到達的彼岸(2)
太敏感,是我的弱項。
看了看表,那塊夜光的手表是他去年作為獎勵送給我的。幽亮而詭異的綠光告訴我,現在已經淩晨一點,天色依舊昏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於是,我摸索著牆壁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蒙上被子閉上眼睛。等待著終將降臨的天亮。
繼續睡,尋找那個夢魘的見麵。
我的另一個我,還有我的另一個世界。
[2]
手機鬧鈴一反常態的把我叫醒,把我嚇了一跳。原來是昨天睡覺前玩手機的時候不小心設置的。醒來的時候,發現枕頭左邊有一攤淺淺的水漬,顯出淡淡的茶色印跡。摸摸眼角,異常的幹澀。我突然明白過來,昨天晚上一定是做夢了。
我的另一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每晚必定經曆的夢魘就像是著了魔一般糾纏著我,將近十年。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多個日子裏,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想想自己,離開那個噩夢已經整整十年。轉眼間隻是生命中的瞬間,小小的一隅。
但是,它依然像一隻小惡魔,糾纏不休地在我體內作亂。
我叫了三聲"媽——",卻沒有人反應。後來我突然想起來今天禮拜一,林曉梅還要上班的。隻是他好像真的一個星期都沒有回來。
OK,八點整。睜眼,起床,刷牙洗臉吃飯。
很好,沒有人的時候,一切都是那麼安靜得讓我高興。厚厚的布藝窗簾阻隔著外麵紫外線的照射,當我拉開它的時候,竟發現天晴了!終於不再下雨的天空恢複了初夏時節的湛藍,天空中偶爾一片淡淡的白色就如同雲朵拖遝的腳步被無限拉長。
淡化了,消失了,不見了。
陽光射進屋內,把空氣中正源源不斷湧動的細小塵埃照射得十分清晰,無處可逃的窘迫讓它們在空氣沒有安分的時候。
拐出自己的房間時,我看見門口處的鞋櫃上放著一張紙條,旁邊放著一張粉紅色的一百元紙幣。紙上是林曉梅做財務主管專有的獨特的細小,既漂亮又工整。
丁甜,一百塊錢拿去把自己的頭發弄弄,最好剪短一點,夏天熱。
我很感動於她的關心。
是說真的,毫無半點虛假。很多時候這些細微的東西凝聚起來,就是一份非常大的母愛,分量足夠沉重到給我一個太陽。就好比我是地球,每日從她那裏獲得必要的光明。
翻出抽屜裏還有五六十塊的零散鈔票,一股腦兒全塞進褲子口袋裏。本來不想拿那一百塊整鈔,後來又想起林曉梅總是喜歡掛在嘴邊的詞"窮家富路",還要附帶著說一遍,"咱家雖說不是太有錢,但是出門還是以防萬一"。
我頂著頭頂的大太陽就出門了。很多天的陰暗讓我習慣了在昏暗的房間裏睜開眼睛,而現在我卻是努力地阻止光源進入我的瞳孔。
◇歡◇迎◇訪◇問◇虹◇橋◇書◇吧◇HQDOOR.
第59節:遇見如是已到達的彼岸(3)
柏油馬路上還到處有著許許多多的小水灘,樓下的小孩穿著拖鞋故意使勁踩踏著淺淺的水域,濺起微笑的浪花。也許是他們的家長走來了,把孩子抱走,並教育孩子"不要再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之類的。
小時候的我從來都沒有這麼調皮過。隻是很早之前就習慣了一個人在房間裏看天空,呆呆地看著不遠處飛過的青鳥,像是一隻掉隊的大雁孤零零的。我渴望擁有一雙翅膀,高高地飛翔在天空裏,脫離那些一下樓就會碰到的語言和目光的束縛。
現在那個夢想日益廉價了。
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硬生生地剝離下來,拋卻在九霄雲外。
[3]
我沿著排列著鱗次櫛比的柏油馬路慢慢走著。漸漸地我看見前方不再是那樣寬敞的馬路,倒更像是一個巷子。我看了指路牌,上麵寫著:樟嶺巷。
沒猜錯,原來真是一個巷子。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此時就連剪一個頭發都變得異常困難了起來。突然間我看見了一家理發店,麵積不大,可是人卻異常的多。大大的牌子在綠葉和電線杆的中間橫亙著,像是廣告,上麵寫著:洗+剪+吹=15元。洗+剪+吹+染+燙=299元。
既然如此,林曉梅為什麼要給我一百塊呢?
我毅然決然地走進了那家理發店。小小的理發店裏出乎意料的安靜,音響懸掛的角落裏,源源不斷地傳來熟悉的樂曲。是班得瑞的輕音樂,我熟悉的那張《日光海岸》的專輯。
這家店的氣氛比外麵那些超大規模的發型設計中心更合我意。是一個女的理發師,她嘴角甜蜜的笑容讓我看了十分羨慕。
"小妹妹,你要剪什麼樣的頭發呢?"她的聲音好聽得像是木琴叮咚。
"剪短一點,削薄一點就可以了。"
"好的,請跟我來。"她帶我去洗頭。
當弄好了一切,我就閉上眼睛隨她怎麼剪,相信別人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很重要的不是嗎?因為你的背後坐著理發師,她手中的剪子刹那間決定一切,頭發就在無數密密麻麻的"哢嚓"聲中宣告變短。
聽著富有節奏性的理發剪刀活動的聲音,再配上班得瑞樂團如潮水般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音樂,像是走進了大自然。
很快,鏡子裏就出現了一個不一樣的自己。或多或少和夢境裏的那個女孩子有些相像,但是鏡子裏現在的女孩叫做,丁甜。
是丁甜,沒錯,隻是取代了夢境中的自己的相貌。
當我想付錢離開的時候,安靜的理發店頓時變得熱鬧了起來。很多理發師驚愕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在收銀台圍成了看事兒的圈子。我坐在座位上回頭,竟看見一個頭發大卷的女生,栗色和金色挑染的發絲在日光下俏皮地顯出美麗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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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節:遇見如是已到達的彼岸(4)
漂亮得驚人,像是經過火焰的炙烤而產生的玻璃娃娃。
"假幣?"她說,"不可能啊。"
"你們這種人通常都是這樣的,假幣坑害我們。"服務員的口氣很重,對女孩嚴肅地說道。
她先是不悅,然後著急從包裏掏出手機,焦急得像是迷途的鳥兒失去了方向。我知道她此時隻要擁有一張真幣就完全沒事了。
我的同情心在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我熟練地從口袋裏摸出那張嶄新的一百塊,遞給她:"你拿去用吧,我沒事。"
她驚訝於我的舉動,也許是根本沒有想到有人會在危難關頭助她一臂之力。她接過錢,帶著不好意思的表情。
"等我有空再還給你。"她笑著對我說,"謝謝你啦。"她有些張揚的像是正在盛開的木棉花,如火如荼的豔麗蘊藏了萬千活力,深深地感染了我。
我就這樣很大方很神奇地把那一百塊用在了我覺得很值得的地方。
她給我留了手機號,用筆寫在我的手心裏,一股酥麻的感覺襲來。
我想跟她做朋友,根本沒有想問她要回屬於我的一百塊。如果可以,我們能不能成為朋友呢?我真的從來不會在乎金錢,我在乎的是真正流淌在心房與心室之間的真心實意。
哪些才是屬於我的?
請不要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走好嗎?
孤單的臉龐寂寞的人。
[4]
距離那天隔了很長時間,我把此事跟林曉梅女士說了一遍。先是得意地以為她會誇我樂於助人什麼的,卻沒料到她對著我大發了一通脾氣。
我嚇得腿都軟了,一下子靠在了牆上。
看來她今天心情不好,我卻招惹到她了。
"你看看,你爸一個多星期沒回來了,說不定以後他就再也不會來了。就光靠我一個人掙錢,你還嫌我不夠累是嗎?沒事拿你的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你覺得你借出去的錢回得來嗎?"她悶悶地喝下一口水,嗓門在水的滋潤下越發大了起來,"你說你是不是欠打?這借給不認識的人錢就像是潑出去的水,就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耳朵漸漸的開始痛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連林曉梅的聲音都開始懼怕。很擔心掉進一個無底洞,然後墜入深淵。人是會蒼老的動物,這點我永遠相信。但是我想在逐漸的蒼老中遺失自己,丟掉現實裏這個殘缺不堪的丁甜。
什麼時候,才能脫離現實永遠逃離,去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黯然神傷地過好自己僅有的一輩子。
或者說,現在的這個我,根本不是丁甜。
隻是好像一隻掉隊的企鵝,站在茫茫的冰雪世界中央無助地張望。呼扇著翅膀,卻始終無法擁有天空。很久以前看過那電影《快樂的大腳》,曾經覺得自己就和那裏麵一隻企鵝如出一轍。
※※蟲工木橋
第61節:遇見如是已到達的彼岸(5)
無論怎麼說,生活還是要繼續的。那麼,在你的上帝你的天使你的救贖到來之前,丁甜你要變得堅強,這樣才能頂天立地什麼都不怕。
已是深夜,窗外的星星慢慢沉溺了,突然就像是遠離了我一樣消失。原本明亮的逗點,湮沒在了浩瀚的天穹之中,再也不見。可是,明天我又怎樣才能知道究竟是哪顆星在亮呢?
閉上眼睛,我深深地歎息了。
我甚至聽見林曉梅躲在被子裏的啜泣聲。
這已經是他離開的第十一天,沒有回來,也沒有告別。突然就像是被時間甩去的一對母女,一個離開了丈夫,一個見不到爸爸。在黑洞中淪陷,離開現實,但遙遠已經一光年。可是唯獨時間的無情,讓人覺得分別時的心痛,以迅速的流逝喚起人們對所有一起的真實情感。
能淡忘一切的,隻有時間,但是永遠不可能磨滅。
這晚很安靜,我卻一反常態睡不著。心裏滋生的那些屏障就這樣阻隔,我開始琢磨那天他走之前和她吵架,說了一句"你也不是對不起這個家",當時讓我震驚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在他的眼裏,她是怎樣對不起這個家。
也許的也許,從頭到尾,我都一直幸福過。現在是,將來也是。淚水淹沒的是自己的意誌,卻奪不走幸福。
誰來告訴我,是這樣的,對嗎?
[5]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屋內,把一切渲染得光亮了起來。看見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失落感又蒙上心頭。昨晚肯定沒有睡好,在半夜就起來過好幾次。每次都是喝一口水,然後定定地看著已經熟睡的她,心裏或許好過一點。
現在的我,分明沒有睡意。把一切弄完,隨便吃一點東西,穿上外出的衣服,紮起散落的發絲。
於是我選擇勇敢地叛逆一回。
寧願不承認自己是個壞孩子,也許這樣再也不用被"命運"這道枷鎖無情地桎梏。
就這樣拿上錢,跑出了家門,防盜門在身後因為用勁過猛重重地關上,發出"咚——"的一聲急促而沉悶的響聲。林曉梅順勢在後麵拚命大聲叫我:"甜甜!——你回來!……"腳步始終沒有停下來,從五樓到一樓再直到出了大門都是那樣年少輕狂的毅然決然。
我不知道在討厭聲音的同時,上帝是不是眷顧我。因為我獲得了超強的聽力,所以達到了極致才變得厭倦。所有的東西都停留在不滿足即可,超過了限度就會變得多餘。這個道理從小我就知道,這是我對幸福的詮釋。
耳邊還殘留著她的叫喊聲,隻是漸漸淡沒了罷了。我站在樓下的水泥地上,抬頭看看五樓的窗口。
那個小格子裏沒有人,朝著北邊獲取點點光線。好在是廚房,也不常用。
※※蟲工木橋
第62節:遇見如是已到達的彼岸(6)
我想她一定是失望而歸。
其實我還是沒有真正地了解過林曉梅。在我的眼中,她和丁自強不過隻是一對老夫老妻,盼望著我健康地長大而已。隻是我從來沒有想要去了解他們究竟有多麼相愛,他們之間的所有秘密,甚至結婚日期我都不知道。
真的是從未有過的,極大的缺失。
我沿著馬路,拐過幾個牆角,看到了一條挺熱鬧的街道。隻不過夏天的陽光讓人產生了懼怕,沒有誰願意在這樣炙熱的光線下曬黑自己。身邊的行人匆匆走過,朝著與我相反的方向。隻是我終究不知道他們要到哪裏去,算是陌生人一樣的過客,多遺憾。
有些人注定在生命裏隻是偶爾交集,然後背道而馳地迅速分離;而有的人卻永遠在一條平行線上重合,肩並肩越走越遠。
我想起了那天燙頭發的那個女生。俏皮的表情,甚至透著一股倔強的脾氣。隻是換作我,我永遠不敢像她那樣大膽,那樣毫無顧忌。
隻因為我是個乖孩子,不是嗎?
我看見了一個叫"方格子"的酒吧,好奇心驅使我走進去。上了樓梯拐角,我在幽暗中看見一片光源,那是吧台。酒吧裏沒有人,我走到吧台旁要了一杯果汁。
膽戰的感覺,還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白天竟然也這樣安靜。
我突然想起了在理發店遇見的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的笑容,長相全部都鐫刻在了我的腦海裏。我渴望再次見到那張臉,那個身影,那個目光。
是不是,丁甜你也想變成那樣的孩子呢?
當然不是,隻是我急切的想要擁有一個朋友。我知道我隻要撥通那個電話,就能聯係上她不是嗎?
可是,我再次笨拙地相信了那強烈的預感,它告訴我,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因為遇見,就如是已到達的彼岸,就在不遠的前方停靠。是再見,再次見麵,不是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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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怨天尤人是敗落的花朵(1)
Chapter.4
怨天尤人是敗落的花朵
曾經是開得最嬌嫩欲滴的那朵花兒,在悲傷麵前兀自垂頭,隻剩下寂寞的重影,晃亂了人眼。
[1]
回頭就能看見的門口處一直有微弱的光亮照射進來,很安靜,也不常有人會來,偌大的酒吧就如同我一個人孤獨的樂園。
失落感降臨,這酒吧也不像是我能待很長時間的地方。
此時突然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老板,我來上班!"我順著聲音的發源地,驀地回頭,竟然看見了她。
我真的看見了她!
先是驚愕,然後臉部神經放鬆,逐漸轉變為笑容。她比上次更漂亮了!我篤定一定是她!"你是上次那個去理發店燙頭發的女生吧?"於是我有些草率地問了她。
"我是。"她點點頭,大聲回答我。
……
她叫葉子。後來我們就這樣戲劇性地相識了。很神秘,對不對?很長時間之後,我都一直覺得那像是一場夢,做完夢以後人去樓空。好吧,自我安慰,就當是上帝眷顧我。
我是多麼多麼的盼望能有一個朋友,所以再次祈求你不要讓她離開我,好不好?
喝完果汁,她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我就這樣傻傻的毫無防備地跟著她跑了起來,穿過許許多多條馬路,穿越了蜿蜒曲折的小巷到了巷尾。樟嶺巷,上次我來過這地方。她把我帶到了一個破舊的房子裏,沒有住人的地方是一片安靜。
剛才路過路口的時候,分明嚇了自己一大跳。
一輛卡車就這樣在身邊駛過,巨大的聲音圍繞在四周,像要把我的耳膜震破那樣來勢洶洶。我一急就閉上了眼睛,習慣性的捂上耳朵。
葉子安慰我,乖張地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
說實在的,那時候的我很害怕,就這樣被葉子看穿,然後再次因為一個"懼怕聲音"的罪名,連葉子都用那樣異樣的目光看著我。
唯獨這一條,我不能告訴你,隻是埋藏已久的秘密。
如果被你知道了,我還不如去死。
盛大的死亡,是靈魂的解脫的浮空。
原諒我,乖孩子有時候也會對現實無奈。
扶手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上麵有小孩的手印子,頑皮地蓋在上麵。腳下是吱吱嘎嘎的木板樓梯,像是咿呀學語的舊話,闡述著我們過耳的一隅寂寞。
我有些眷戀這裏,從看見的第一眼起。
因為它的古老,讓我懷念起從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成一個念舊的人,喜歡那些默默的憂傷,埋在心底的陳年舊事。翻出來的時候,或許值得回味。
沿著樓梯上了三樓,葉子一直抓著我的手,直到我完整地在光線下看清她的臉。修長素白的手指,纖長的黑色睫毛,耳垂上閃亮的耳釘在陽光下都是那麼好看。那是個窗口,沒有玻璃,直通外麵的屋頂。
這是段美好的時光,夾雜著年少的心事,蒸發在太陽下。
葉子說,她是壞孩子。
我很輕巧地問道,如果你不想和我成為朋友,你就不會帶我來這裏了對嗎?
後來,她叫我糖糖,一個很親昵的稱呼。
其實在明媚的陽光下,就算是糖,也會沉淪到分不清究竟是糖還是傷。
[2]
那天玩到很晚,我還繼續陪她去酒吧唱歌。回到家的時候,卻看見林曉梅站在一樓的樓梯口張望。看見我回來,她抬起手扇了我一巴掌之後並沒有先理我,而是冷冷地問我後麵的那個女孩是誰。
我捂住臉,火辣辣的疼。夜晚的風吹過,把人吹得直顫抖,臉上的疼痛。淒清的夜晚把人的思想和時間一同凝固住,隻剩下一個空空的殼,作繭自縛。
▲虹橋.
第64節:怨天尤人是敗落的花朵(2)
林曉梅的咄咄逼問,讓我親愛的葉子離開了我。
這簡直是一定的——
葉子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能這樣說她。
我大聲叫出了這樣一句話。我不知道,葉子,我親愛的葉子有沒有聽見?
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找我,就像我已經習慣於慢慢依賴她一樣。那個謎一樣的女孩,葉子,你還會回來找我嗎?
我願意,我願意等你,隻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葉子的背影在路燈下慢慢消失,身體左邊的罅隙卻開始瘋狂地跳動。我竟然第一次體會到,林曉梅竟是這樣不理解我。
我飛快地上了樓梯,躲在自己的房間裏。
或許這樣會好受一點,和左臉上方慢慢減弱的疼痛一起,撲向夜晚的安寧。
[3]
沒猜錯的是,我接連著被關了很多天。林曉梅依舊上班,但是藏起了我的鑰匙。門被反鎖的原因很簡單,僅僅隻是不讓我出去。
哪怕是再大的力氣賜予防盜門抨擊的勇氣,卻反射性的讓自己手上的拳頭感覺到鈍重的疼痛。
翻遍了所有的地方。
沒有結果。
好孩子丁甜被反鎖在家裏,這是不是很可笑呢?
從心底滋生出一種憎恨,從未有過的倔強主宰了我。我就像是變成了一隻渺小的觀賞鳥兒,被枷鎖緊箍著,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對天空的渴望。很難想象,林曉梅就像是這個純金打造的鳥籠的主人,故作安慰地說——
外麵的世界會讓你受到傷害,這裏最安全了。
如果可以,我想要竭盡全力的擁有那個魔力,所有的枷鎖在瞬間嘩啦啦全部打通,獲得自由的新生。
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好像是隻要你想,就沒有做不到的。
我等著飛出鳥籠的那一天。
"糖糖!——"樓下有人在叫我。
撥通了林曉梅的電話,我在這頭對她歇斯底裏地叫起來。這時候家裏的門又是"咚咚——"地被敲響,我聽見葉子喊我的聲音。
我變得更加急躁。
她像是嚇著了,電話那頭很快掛了。但不一會兒急促的電話鈴又響起,她終於害怕了,告訴我鑰匙在哪裏。OK,就是這裏!我奮不顧身地朝鞋櫃撲去,在眾多橡膠味彌漫的鞋櫃裏找到了在角落中隱隱發光的鑰匙。
那一刻,就連手都變得冰涼,然後哆嗦著。鑰匙顯然插不進孔裏,一直抖動著。那是一種怎樣的激動,取代了先前的心情低穀。
在門打開的那一刻我抱住了她。沒有風,門很安靜地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碰掉了牆上的粉塵。
沒錯,她就是我的天使,我的劫數,我的救贖,我的陽光與溫暖——
葉子,謝謝你。
抑製不住從眼眶中滑落的淚水,潸然而出,滴在她的肩膀上.
←蟲←工←橋書←吧←
第65節:怨天尤人是敗落的花朵(3)——
糖糖不許哭。
我點點頭。葉子我會很乖,但是懇求你不要離開我。
再後來她給我做了番茄雞蛋麵,很好吃,暖暖的像是能把我身體裏所有的顫抖驅走,夏天裏的雞皮疙瘩也全部消失,填補那個有些揪心的大洞。
真的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滿足。
她看著我笑了,或許是覺得我太能吃了。
林曉梅在瞬間破門而入!她回來了!她指著我,質問我,怎麼會把葉子帶到家裏來——
你怎麼把這個人都領到家裏來了呀?甜甜你是不是瘋了?!——
媽,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做很不公平麼?——
如果不是葉子,我死在這個屋裏你最好都別管!
葉子從後麵抱住我,我再次趴在她的懷裏嗚咽。"葉子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聲嘶力竭的叫喊後麵,是我對你的依賴。它隻是一個薄薄的麵具,輕輕一捅就會撕破的隔膜,卻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從未體會過友誼的溫暖,這一刻,俄頃之間你卻給了我溫暖和光明。
[4]
剩下的一個多月,我是在期待和恐慌中度過的。再一次地慣性地看日曆,那個紅圈距離今天已經有許多遙遠。
下個星期就開學了,提前開學的日期到了。寂城一中,我曾經那麼夢寐以求的地方,到那個時候將會在我的眼前展現得淋漓盡致。
紅圈的印記,是他離開那天的代表,寂城台風過境的日子。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可是他從未回來過。
回憶起那個雨景,我的雙眼就像是被刺痛了,眼前浮現的都是那天的畫麵。林曉梅鬧自殺的事情已經在樓裏鬧得沸沸揚揚。
很多次回家的路上,聽見別人這樣議論——
唉你知不知道啊,那個住在五樓的林曉梅鬧自殺哦,不要太凶哦,刀子都拿起來了直接坐在窗台上哦……——
哦喲,他們家年年都是"五好家庭"的嘛,怎麼會喏,你不要瞎說哦——
你不信就算了哦,我看他們倆最好是離婚算了,免得她家小姑娘想不開啊——
說到她家小姑娘可比我們家小謙強多了,寂城一中你知道不?市重點,看到林曉梅那個高興樣啊,真是讓我嫉妒死了……哎,但是反過來想想她自己管不好老公,人家整夜不回家她能說什麼啊……——
其實聽說是她自己有什麼的,和外麵……——
哈哈哈哈,你別說了,說的我鬱悶死了喏……喏,她女兒在旁邊你知道不,不要讓人家小姑娘聽見呀,不好的呀……
兩個婦女就這樣提著菜肩並肩走過去,看見我就如同躲著瘟神一樣。但是,無論怎麼樣,寂城一中的錄取通知書是我的最後一張牌。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虹▲橋▲書▲吧▲▲
第66節:怨天尤人是敗落的花朵(4)
林曉梅小口小口地把碗裏的米飯扒拉進嘴裏,速度很慢,每吃一口都仿佛很困難。我看著她吃飯的動作,忽然隱約間湧上一陣陣心疼。
她的眉宇間有皺紋,頭發裏也夾雜著許許多多銀白色的發絲。
才剛剛四十出頭的女人,已經憔悴得有些蒼老。
她盛湯的間隙,看見我麵前沒有動過的米飯。夾了很多肉和藕片放在我的飯上,見我還是沒有動,她問我:"你不吃是吧?不吃拉倒。"
"我想問你我爸什麼時候回來……"話到嘴邊終於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你就當他死了。"她扒拉完最後一口飯,起身去廚房洗碗。
"下麵很多鄰居議論的很難聽的……我問問而已。"我放大了音量,對著正在洗碗的她說。
"你這麼小就怕議論,那到我們這麼老的時候你還不得憋屈死啊。"林曉梅把水龍頭開得很大,流水聲清晰地掩蓋了一切不安的氣氛。
天知道我有多麼的想哭。頃刻間翻天覆地的巨大疼痛,像是妖嬈的罌粟花,綻放在你、我和他組成的金三角,奪目的豔麗。
你什麼時候回來?
孤單與寂寞組成的敗落花朵,已經快要腐朽。
◇.◇歡◇迎訪◇問◇
第67節:學會忘記的重要(1)
Chapter.5
學會忘記的重要
你說,忘記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是我笑著說,因為你覺得太簡單了,所以對於我大概是很複雜的吧!
[1]
空氣中充斥著難言。
突然,門被打開,我看見丁自強回來了。
消瘦的臉,凝重的表情,緘默不語。
林曉梅驀地站起了身子,對著正在換拖鞋的我爸說:"丁自強你是不是不想要這個家了?!你還回來幹什麼?!"瞧這樣的架勢,林曉梅女士是可以隨時隨地和丁自強先生開打的。
我被她的語氣及其態度嚇了一跳。她手裏拿著筷子,站起來用筷子指著丁自強,好一個潑婦罵街的樣子。原諒我的年幼無知以及不禮貌,我隻是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修飾現在的這個狀態。
"最後的了斷。"他回答,然後轉身對我說,"甜甜你進屋去,我和媽媽有事情說。"
"那你以後別回來,這個家不需要你!"林曉梅越發的激動了起來,嗓門也越來越大,我的耳朵裏嗡嗡作響,耳膜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強快要破裂,流出紅色的血液。
然後就是止不住的頭痛,腦袋無限製地漲大。
頓時,身旁圍繞的空氣仿佛都蘊藏了一種敵意的氛圍。
"不回來就不回來,老子愛上了別的女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種無所事事的模樣,甚至讓我覺得他說的純屬氣話,"老子就是愛上了別的女人怎麼著?你看看你,整天不像個女人,整個一潑婦!"
我被這樣的情形嚇傻了。
然後林曉梅全然不顧我的存在,朝他大吼:"你他媽的要是敢在外麵玩女人,我就跟你離婚!"她說著就衝了上去,揪住我爸的耳朵,像是硬生生地要把它扯下來。
"你個娘們別動手行不行?"丁自強說,"離就離,我還可以告你家庭暴力。"
我被他們的舉動逼到了牆角,這時候就像是有人在威脅我一般。我從小到大,從沒有看到過林曉梅和丁自強發生爭吵,街坊四鄰的眼裏,他們永遠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別人家吵架的時候,居委會的大媽永遠是把我們家當作最好的參照物,是很多對快要結婚的小情侶們的榜樣。
而這時候的爭執,是不是因為他倆的更年期都到了?
眼下,完全跟"和諧"這個詞語挨不上邊。
我的心裏湧起一股衝動,淡淡的、莫名的委屈。從內心深處緩緩流出來,彙集成一條逆流的河流。我想衝上去拉住他們,可是我卻沒有這個力氣。耳朵旁邊聲嘶力竭的叫喊聲,我隻感覺到眩暈,而無力氣可言。每每這時候,我都想在耳朵裏塞起一團棉花,與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聲音隔絕。
我還是沒有動一步,站在小角落裏,呆滯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這些類似於家庭暴力,父母吵架離異的事情,大多隻能在電視和小說裏出現,所以我並沒有想到,原以為家庭和睦的我們家,也總有一天會因為父親的一個禮拜不回家,而發生這些有點巨大的問題。
我一直認為,我是一個很幸福的孩子。
這麼多年,一直如此單純地這樣想著。
我鼓起勇氣,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勸阻了一句:"爸,媽,別吵了。"然而根本不起作用,更像是火上澆油、煽風點火了似的,加速了事情的惡化。
"丁甜你別插嘴。"林曉梅這樣嗬斥我,讓我鼻子一酸,眼淚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我承認我愛哭,並且哭得不是時候。
我跑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靠在門背上,沿著光滑的門壁蹲下了身子。他們大概吵到不可開交,潮起潮落後又在凝固的空氣中安靜下來。我怕極了這種安靜,帶給我不祥的預感。
這些時候唯獨隻有眼淚才有作用。不安的源頭,使亂作俑的根源。
我的眼眶溢出了淚水,奪眶而出,自覺地流淌到下巴上搖搖欲墜。溫熱的淚珠開始變得冰涼,源源不斷地地落在地板上,開出一朵朵透明的花。
是孤獨的,敗北的花朵。
梔子的寂寞重影。
[2]
令我始料未及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是如何怎樣也不會想到的一個冰冷的詞,兩個有些僵硬的字,令我全身顫抖。
離婚。離別的離,婚姻的婚。
離婚,離別婚姻,各尋其路。
◇歡◇迎◇訪◇問◇.◇
第68節:學會忘記的重要(2)
我透過房門留下的間隙,偷偷向外張望著,我離事發地不過一米左右的距離。餐桌旁的兩個大人麵部表情沉重,說不出來的凝重感通過空氣躍入了我所在的周圍。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白紙,上麵寫了用黑色油墨印出來的字。他拿出筆,遞給林曉梅女士,嚴肅地說:"簽吧,我已經考慮了很久了。"
我看見林曉梅拿起筆,鎮定地在離婚協議書的右下角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親眼看著那一刻,我的心突然猛烈的顫抖了,渾身冰涼驟降還打了寒戰。手心沁出的汗珠在手上數不清的很多道紋路中央,彙成無數條狹窄的河流。我閉上眼睛,隨後聽到了防盜門重重地關上的聲音。"砰"的一聲,震撼了我的心靈。
她有沒有為我考慮過,今後這個家該怎麼辦,會怎麼樣?或者自私一點為自己想想,自己的今後又該怎麼辦?一個單身的母親,還帶著一個未成年的女兒?是不是到最後,生活實在困難到要去居委會領最低生活保障金?
他走了,在夜色降臨之時,在城市的茫茫人海間尋找屬於一個單身男人的消遣。
林曉梅一個人坐在餐桌上,沉默著。緘默不語,但總有話想說。於是她終於起身,從剛才簽完字的狀態中回歸,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其實我很倔強,所有的在成長中的孩子很倔強。
或許,此刻又何嚐不是,就連那兩個大人,也如此倔強。
我想,是不是林曉梅和丁自強的矛盾已經很長時間了,也許丁自強本來就不想回來了,以後永遠的不再回來了。而他這次回來,是想和我媽說明離婚的意願。
我一直認為我是個既快樂又幸福的孩子。可是沒想到,這一天,終究還是在我十六歲這年的某一個夏日來了。
誰是誰的救世主,誰又答應一輩子給誰救贖?
那,離開了之後誰都不再屬於誰了,是嗎?
[3]
我在這個空氣有些沉默的時候,打開了大門,出去了。就好像是尾隨著丁自強先生的腳步,我問自己:我是不是在挽留些什麼?如果是的話,這時候的緊要關頭,能抓緊的東西都堅決不能放手。
遺漏的,就有可能會是一輩子都找不回來的。
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有出過門了。今天正好星期五,葉子會在酒吧唱歌的。
於是我帶著想見到葉子的強烈期盼,頂著無限漲大了很多倍的腦袋,跌跌撞撞地下了樓。我走出樓道,就開始用跑步的方式,朝著"方格子"的方向快速飛奔而去。
這一刻,在眾人的矚目下,時間仿佛都是停滯的。
但我們怎樣也不能回到從前,剛才的那一刻,早知道我就鼓起勇氣挽留住。可是,上帝總是在給一些東西的時候,又心狠地剝奪了另外一些東西。它總是比活在世界上的人類更有決心,一狠心就收回了,毫不給人留下任何鑽空子的機會。
▲虹橋
第69節:學會忘記的重要(3)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那麼優勝劣汰。這個道理,和我努力考進寂城一中是一樣的。
深色橘紅的夕陽眷戀著西邊的天空,畫出分割界限的彩帶。另一邊,又是深邃的深藍色,半吊子的夜晚剛剛到來,送走了同樣悶熱的一天。
可是,剛沒跑出兩步,霎時間天昏地暗。
剛才的日落與安靜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電閃雷鳴和滂沱大雨。擎天的柱子仿佛頃刻間斷裂,烏雲在頭頂黑壓壓的像是要墜落下來。風雨交加,帶走炎熱之餘,剩下了天空無情無盡的咆哮。
我單薄的衣服瞬間被淋濕,我更加賣力地瘋跑了起來。此刻我想要更加迅速地到達酒吧,找到葉子,這樣我懸著的心才能放下來。
可現在是不是,連上帝都不眷顧我?這個夜晚在風雨雷鳴之時刹那間變得淒涼。
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麵,道路的瀝青表麵,因為夏天的炎熱而沉積了很多天的灰塵被重重地打了起來。那種煙霧迷蒙的感覺,大概是要痛快地把雲層裏所有的水分都傾盆倒出。
我的心,何嚐也想這樣暢快地被淋浴一下。把沉積了十六年的所有煩惱在一瞬間通通洗淨。這樣,透明的心弦上就沒有了沉重的負荷。
自己大概會很舒服吧。
我沿著人行道跑著,有些氣喘籲籲。高大的梧桐樹在拚命地扭動著自己的身軀,樹葉搖晃的聲音沙沙作響。馬路上,汽車放慢了速度但仍是呼嘯而過,碗口大的車燈照亮了前方急速落下的雨滴,像是水幕畫中的風景。
痛徹淋漓,映照了年少的心事。
[4]
到達酒吧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可想而知。葉子再一次天使似的幫助了我,看著在流光溢彩下紛繁奪目的身影,我落魄的模樣簡直不好意思站在這裏渴求什麼。
但是我唯一的依靠隻有她不是嗎?
從小沒有朋友的丁甜總想趁機抓住什麼的,不放手就不會絕望,哪怕曆經艱辛得到了也算是擁有的不是嗎?
是一塊糖,等待融化。
我想我是會記得她,還有我告訴她的秘密。
趴在她的懷中啜泣,輕輕地低語道——
葉子,我爸爸媽媽,離婚了。
這一刻,葉子,我想讓你如果你永遠在我身邊,一直陪伴著我,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這樣就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吧。
[5]
那晚的八月初,台風再次來臨。連同大片的悲傷一起從那個濕冷的海域席卷而來,來自悲傷的正中心,跨越數千上萬條鴻溝迎麵襲來。
仿佛瞬間把所有的不安寧都扔向地麵。
在剩下的一個月裏,日子每天這樣過去,一去不複還。
就如同歸期,未有期。
這個日漸變得脆弱不堪的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從萎靡不振的狀態中蘇醒過來。開學的日期就在眼前擺著,日曆被翻得殘敗不堪,都是坑坑窪窪紙頭被折疊的痕跡。
◇歡◇迎◇訪◇問◇虹◇橋◇書◇吧◇HQDOOR.
第70節:學會忘記的重要(4)
"甜甜,吃午飯。"她叫我。
桌上的菜肴日漸變得清淡。我才意識到丁自強終究是頂梁柱,他走了,把妻兒倆的心弄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媽,我們……為什麼會這樣?"我終於膽戰地開口,斷斷續續地把我想要說的話表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