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終於進了蘇州城。

自小就在京城長大的裴若愚曾經是無比豔羨蘇州的,當時在學堂裏念倦了書,蘇延澤就懶洋洋趴在桌子上,把自己以前去過的,還記得起來的地方說給他聽。

而說的最多的就是蘇州了。

古宮閑地少,水巷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

書上寫的平江府自然沒有蘇延澤親口說的生動,而同他一起劃著小船捧著蓮藕從初晴後雨,波光瀲灩的水上緩緩遊過,也成了裴若愚小時候不可多得的美夢之一。

“以後一定要定居那裏!”

“可你暈船啊。”

“……”

自從去梨州開始,蘇延澤總是很樂意把這美夢毫不留情當麵給他捏得粉碎,扭過臉去卻又是一副恬然自得的滿足樣子。

如今真到了蘇州城,依舊風景如畫。

馬車踏在濕漉漉的路上,蘇延澤麵無表情的望著窗外,年後走的時候還有枯黃的樹葉打著旋兒落下,而今枝上已然冒出新芽。

隨著馬僮一聲輕喝,車漸漸停下來。蘇延澤看裴若愚挽了自己的手。“下去吧?”

下去了就是家了。

蘇家二夫人已經哭成了淚人。

她雲鬢半散坐在大廳裏抱著蘇延澤的小弟弟一把鼻涕一把淚,手上拎的帕子都幾乎被揉搓爛了,而小孩子也跟著傻哭,幾個下人在一旁勸得勸哄得哄,忙得團團轉,可怎麼都無濟於事,尖銳的聲音漫過門檻,衝出院子,一直盤旋到大街上。

裴若愚趕緊把自家的小廝驅散了,然後跟著蘇延澤走進去。

“二娘,”蘇延澤進來先請安。“爹爹現在尚還未有確切消息,您也要先保重身體。”

二娘看見蘇延澤眼裏都快冒了火,拍桌子站起來指著他鼻子就罵:“你還有臉回來!年下到底是誰勸老爺北上南下的?現在倒好,一個大活人現在鬧得生死不明人鬼不知!你可得了意了?!”

蘇延澤身子一晃,臉色唰一下白了。裴若愚從後麵一把扶住他,連忙笑著圓場:“嬸嬸先不要動怒,現在隻是與蘇叔叔斷了聯係,我爹已經打發人去找了。再說蘇叔叔福星高照,行南走北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順順利利,所以這次依然安然無恙也未可知。”

二娘抬頭看了他一眼,“你就是京城裴太傅的公子?借你金口保我們老爺平安無事吧!你說他萬一就這麼去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活!”說完又哭,邊哭邊咬著牙瞪蘇延澤,“若這次大難不死,我哪怕天天吃齋念佛燒高香也甘願!”

裴若愚忙不迭的回答了一串‘是是是’,然後讓丫鬟們扶她回了房間:“嬸嬸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這兒有我們呢。”

廳裏一下安靜了,下人們退了個幹淨,隻剩下他們兩個。

蘇延澤覺得自己忽然就沒了力氣,他一下蹲在地上,把頭埋進膝蓋裏不說話。裴若愚也跟著蹲下去,輕輕揉他肩膀,聲音溫柔的要死。

“委屈就哭出來吧,這兒沒別人。”

蘇延澤就開始抽動肩膀,眼淚一顆一顆從胳膊彎裏冒出來,微小又隱忍的動靜有點像是受傷的小動物。裴若愚從旁邊捋他背,手掌覆著瘦瘦的脊梁下來,溫度滲透了衣服,暖暖的,熱熱的。

“這又不怪你。”

蘇延澤扭了扭身子,裴若愚就把手放下來,就在一旁靜靜看他哭。門外樹枝上飛來兩隻鳥,歇了又走了;陽光從葉子縫裏打下來,幾縷風晃一晃,頓時花斑一樣的光影,碎了一台階。

過了好一會聽他沒有動靜了,蘇延澤抬起頭,眼淚黏著睫毛,視野裏模模糊糊框出來一個濕嗒嗒的輪廓,就在眼前歪著腦袋問。“不哭了?”

蘇延澤抽抽鼻子,聲音發出來略微有些啞:“哭累了,想喝水。”

裴若愚笑了,站起來從旁邊倒了茶。接著把他拉起來,捧著小臉抹了抹,“好了,到時候該哭的時候再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還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裴若愚。”

蘇延澤閉了眼睛在他衣服上蹭眼淚,後來幹脆就整個身子撲進去,貼著他胸口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憑什麼現在我變成了害人精,你就能說會道受歡迎,這不公平,不公平。”

事情比想象中還複雜。

蘇家是整個蘇州的大商戶,蘇老爺一行人在長白山遇險的事跟插了翅膀一般,一下便傳遍了整個平江府。人們都知道蘇家是大戶,蘇老爺年過半百底下就倆兒子,大的在京城念書,小的跟在身邊,大的不滿十九,小的才剛過四歲。

“這麼大的家業,萬一蘇老爺就這麼一去,倒便宜了這倆孩子,可是半大點的孩子誰會管家?”

“可不是,蘇家二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燈,那蘇老爺不在了,敢情這大宅子全握她手裏頭了,大公子又時時不在家,可拿什麼跟她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