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主簡介】
謝啟昆(1737-1802),字蘊山。江西南康人。少以文學知名,後致力於經史金石之學。乾隆二十五年進士。充國史館纂修,日講起居注官,曆任鎮江、揚州知府,山西、浙江布政使,廣西巡撫等,政績顯著。其詠史詩尤為見長,著有《樹經堂集》、《西魏書》、《小學考》等多種,以知識廣博著稱。
行事應“計是非”而不應“計利害”
【原文】
古人行事,計是非,不計利害。今人利害亦不計,國法則曰可以幸逃,地獄則曰何曾眼見。當世之名,後世之責,更所不計,大都圖目前受用而已[1]。嗚呼!受用二字,若輩何曾解得。
今教以受用之法。世間不過士、農、工、商四等人。以士言之,若能專誌一力,積學問,取高第,致顯官,守道勤職,上而尊主澤民,下至一命之吏,於物必有所濟,仰不愧君父,俯不怍妻子[2],豈不受用?即做一窮秀才,工詩文,善書法,或稱為才子,或尊為宿儒[3],桃李及門,館穀日豐,豈不受用?農春耕夏耘,婦子偕作,沾體塗足,揮汗如雨,非老不休,非疾不息,及獲有秋,歡然一飽,田家之樂,逾於公卿,豈不受用?
百工研精殫功[4],早起夜作,五官並用。其成也五行百產,一經運動,皆成至寶。上之馳名致富,次之自食其力,計日受值,無求於人,不困於天,豈不受用?商則貿遷有無,經舟車跋涉之勞,有水火盜賊之慮。物價之低昂,人情之險易,一一習知。行之既久,一諾而寄千金,不脛而走千裏。大則三倍之息與萬戶等,次亦蠅頭之利若源泉然,豈不受用?然此皆從刻苦中來也。然則士之攻書,農之力田,工之作巧,商之營運,正其受用時也。
今也不然,士不士,農不農,工不工,商不商。或席祖父遺業坐食租入,不數傳中落,束手待斃,怨尤交作,忮求並用[5],不能刻苦於己,惟知刻薄於人。或稍知艱難,則慳吝貪鄙,始而行道涓滴不與,繼而兄弟杯勺不分;譬如渴資水飲,不知遠挹江河,旁汲井泉,添注瓶罍[6];惟兢兢守一盂,朝夕注視,是何異欲流之長而塞其源,未有不見其立涸者。間有能自積資營運,又專用朘削[7],骨肉相殘,譬如種樹戕其根本,雖日剪拂枝葉,厚培土壤,而枯萎速至。乃若人者,方且自鳴得計,以財利可逸荻[8],吾用吾儉,一以當十,錢必豐;視孝友為迂談,吾用吾吝,入而不出,利必聚。一旦運移事異,精疲力盡,昔之所謂臥枕無憂者,今則一籌莫展。
斯時即低聲下氣,求助於人,而人必將以汝之所以待人,轉而待汝矣。鄙夫野死,誰其惜之。若輩並圖受用,竟至大不受用,國法所不及而嚴於國法,地獄所不加而慘於地獄,孰利孰害,何去何從,亦可翻然悟矣。
汝等索居[9],寡見聞,又鮮良師友。習俗移人,賢者不免,如行爛泥中,行一步,拔一步,須立定腳跟,稍懈則傾陷不得出矣。俗之熏人,又如室中燒惡草,衣帶皆臭,行人過之,皆掩鼻,而其人自己不知,豈不可歎。孟子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韓子曰[10]:“食焉而怠其事者,必有天殃。”餘每讀古人書,與作人行事相感觸,不覺麵赤汗下。今將有遠行,書此以告諸子,且用自警省焉。
——節錄自《樹經堂文集》
【注釋】
[1]受用:接受財貨以供官府開支。《周禮》
注:“凡貨賄皆藏以給用耳。……或言受藏,或言受用,又雜言貨賄,皆互文。”引申為享受。
[2]怍(zu侔):慚愧。
[3]宿儒:老成博學的讀書人。
[4]研精:精深的研究。
[5]忮(zh佻):害;嫉恨。
[6]罍(l佴i):古時一種盛酒的器具,形狀像壺。
[7]朘(ju佟n)削:剝削。
[8]逸荻:像荻草一樣快速生長,荻:草名。
[9]索居:散處;獨居。
[10]韓子:即韓愈。
【譯文】
古人做事情,隻考慮是非,不考慮利害。現在的人連利害也不考慮,對於國法則說可以僥幸逃脫,對於地獄則說何曾親眼見過。當世的名聲,後世的責任,更不考慮,大都圖眼前享受而已。嗚呼!享受這兩個字,你們這些人怎能理解呢?